气氛到此刻,难免有些僵硬。
公仪林迈腿想要踏入,清河拉住他:小心有诈。
凝青同样道:我已经在这空间裂缝中遭了许久的罪,你什么都没做,入口白白飘到面前,确实值得怀疑。
公仪林指尖冒出一道金光,融入裂缝当中,闭上眼睛,外面的一草一木呈现在脑海中。稍顷,道:是真的。
羽皇:无论真假,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修为再高,在这里待久了,迟早在强大的威压下四分五裂。
公仪林:我先试试。
清河:我同你一起。
公仪林点了点头,忽又道:外面的状况也许不比这里好。
这句话尚未被几人领悟,他便以笔在周围画了一个圈,形成保护罩,一跃跳进出口。
说来奇怪,那出口在他进入后猛地变小。
羽皇双目一眯,当下拉住凝青,纵身一跃:快走。
几道身影相继从裂缝中出现。
凝青是最后一位,差不多是在她出来的同一时间,裂缝猛地闭合,有半截被风撩起的裙尾还在里面,竟直接化为粉末状消失在天际。
凝青面色一变,她这可不是普通的裙子,而是高级炼器师炼制,虽是裙装,穿在身上,完全可以同护体铠甲媲美。
确定她无碍,羽皇看着公仪林,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秘境似乎格外厚待于你。
不用他说,公仪林自己也感知到。
而他们现在已经顾不得探讨原因,清河望着天空,抬手指了一处。
仔细看去,那里有好几条裂痕,仿佛是光滑的镜面在地面摔了一下。
凝青肩膀微微颤抖:你们有没有觉得,天好像随时会碎掉崩塌下来。
空气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公仪林和清河进入空间裂缝的时间不长,秘境中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随处可见的尸体,宛如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凝青喃喃了几句,身如轻燕,眨眼间飘到另外一处。
草丛里还有躺着一个修士,满脸血污,残存着一口气。
凝青看了眼羽皇,后者点头后掏出一枚丹药喂到修士口中。
他的心脏几乎是整个破裂,不过仗着修为雄厚多坚持了一阵,有了灵丹妙药,至多再多续一口气。
生了什么事?
修士没回答她的问题,一直在笑,每笑一声就会吐出一口血来:可笑,我一直以为修的是仙路,没想到是血路。
说完彻底身死道消。
公仪林走上前检查:他是从背后被一刀穿心而死,可见下手的是极为亲密之人。
凝青:我们要不要也去闯一闯前路?
死了这么多人,说明必定是现了什么,至少比之前一头雾水乱闯要好得多。
公仪林摇头:找出路。
凝青失声道:出去?
公仪林没有多做解释,和清河商量要不要兵分两路。
羽皇的修为见识远在凝青之上,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不为其他,多一条后路。
凝青点头,望着公仪林,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别分开的好,汇合途中变数太大。
公仪林:阵法有阵眼,幻境差不了多少,如果能找到空间屏障最脆弱的地方,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一幅画一眼就可以望尽,但画里的世界却像是无穷无尽,没走多远,一行人也受到过几对人马厮杀的波及。
新奇的是,公仪林在其中见到了杜家小公子,他的面容怨毒,几点猩红的血迹溅在眼皮上,随着他每一次眨眼,显得十分骇人。
杜家算是此行的起者,照理合该占尽了优势,谁能料到会家族内讧。
公仪林只是随意扫了眼他,注意力都放在杜家小公子身后的一块巨石上。
眼看他朝此走来,杜家小公子下意识握紧剑。
公仪林未在他身边停留,一把扯过岩石后的东西。
宽大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厄运松鼠见挣扎无果,垂头丧气。
公仪林嫌弃地别开脸:这小东西,丑的太别致了。
尽管曾结伴走了一路,还是不能接受。
冥兽出来时,你跑得倒是挺快。
厄运松鼠吱吱几声,表示自己是不巧和他们失散。
公仪林冷笑一声,以笔为剑,在他脖子上比划。
厄运松鼠一个劲用脑袋摩擦他的手。
公仪林:之前是没有时间同你计较,将厄运松鼠放在地上,冷笑着道:现在是该探讨一下你的来历。
在他身后,杜家小公子见他们都没有针对自己的动作,重新提剑上路。
公仪林声音忽然传过去:你这般与人厮杀法,迟早陨落在此。
杜家小公子脚步微微一顿,毫无波澜道:就算如此,杜家的人都会来地狱一一陪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各人有各人选择的路,公仪林只是提点一句,未曾多言。
揪住厄运松鼠的尾巴捏了捏:坦白交代,要么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厄运松鼠皮毛一抖一抖,像是抽筋了。
凝青动了恻隐之心:下手轻点。
公仪林目光沉下来:狡诈如它,要是想逃,哪还能被我现?
唯一的解释是,这只厄运松鼠主动现身。
面色冷峻,嘴角却是缓缓勾起:都跑了还再次羊入虎口,我猜是不是又遇到了不可测的危险?
厄运松鼠抱紧自己的尾巴,瑟瑟抖。
公仪林:无路可走?
厄运松鼠猛点头。
清河走过来,及时提溜起想往公仪林怀里钻的厄运松鼠:事有蹊跷,为何它偏偏缠着你不放?
公仪林颔:看它的样子,像是料定了在我这里就能保命似的。
羽皇分析道:论实力,你算不上最强。
凝青插话道:可他心善。
话音刚落,连清河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意识到这话说得过于违心了,凝青轻咳一声,退到一旁。
羽皇冷声道: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要杀这只松鼠的幕后之人不会对你动手。
公仪林眼角微微上扬,手指顺着厄运松鼠的皮毛往下滑,话是不是说得过于武断了?
羽皇淡淡道:恐怕你心中早有计较。
公仪林没有反驳,短短一会儿功夫,厄运松鼠的毛湿漉漉的结成一缕一缕的长条。
周围的环境温度在整体提升。
空气中突然有异常的波动,清河隔空一抓,空气中的人影现行。
公仪林蹙眉:常乐?
常乐看到他神情有几分雀跃。
公仪林失笑:能活到现在,不错。
常乐吐了吐舌头:多亏这件能隐身的宝贝。她的轻松没有保持多久,语气明显有几分焦急:得快些找出口。
即便她不说,众人也会如此,空气中的温度实在太过异常。
杜家人疯了,听说他们将人引往雾林,死伤无数,原本优势在握,杜家小公子竟然下暗手,屠戮族人。
常乐说得心惊肉跳,若非靠着公仪林给他的宝物,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皮肤已经有些红,话说多了便觉口干舌燥。
尽管如此,还是哑着嗓子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整个秘境,就像是,像是
一个炉鼎。最后几个字,开口的是公仪林,纳兰家当真是其心可诛。
原以为不过是想让这些大人物陨落,逐鹿天下,现在看来,纳兰家还有更好的算计。
清河摇头:纳兰家未必全部知情。
常乐死死攥住拳头:如果秘境是炉鼎,那材料是什么?
凝青嗤笑一声:自然是来此的一众高手。
高温的炙烤当中,一时死寂。
远处传来龙吟声,和公仪林虚假的凤鸣龙吟不同,这是真正的龙啸,一股荒芜之气让山峰都为之颤抖。
公仪林:是紫晶龙王。
他和蛊王多半已经开始试着强行打破空间屏障。
清河:龙族肉体强悍,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常乐眼前一亮:不如我们去找他们汇合?
公仪林摆手:不妥,一来距离太远,二来去的路上恐怕还会遭遇不少麻烦。
常乐:但也不好在这里坐以待毙。
公仪林:合我们几人之力也可以做到,仰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天上的裂缝:问题在于秘境隐隐有要崩塌的趋势,一旦再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注入,很快就会解体。
厄运松鼠死死扒住公仪林的衣襟,地面的温度已经滚烫的吓人,它的尾巴差点被烤焦。
清河同他对视一眼:没时间了,一路走来,只有此处屏障稍显薄弱,姑且一试。
几人性子都相当果决,没有一点犹豫,施展出全力一击。
凝青拉着常乐后退几步,她们实力不够,反而容易受到残余力量的波及。
一个光点出现在天空,乍一看像是一轮太阳。
下一秒,太阳炸裂开。
连呼吸都没有时间,一道道身影飞御空,企图赶在彻底崩塌前出去。
单论度,他们都是顶尖,然而一边抵御空间崩塌前的强压,一边飞行,度就要慢下去很多。
公仪林低喝道:来不及了。
清河变回本体,上他坐到背上,疾飞行,
神奇的是,原本就要坍塌的空间,上千块碎片凝固在空气当中,格外诡异。
还未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厄运松鼠陡然出一阵尖叫。
有人来了。
四面罡风,能量一波波散开,光芒几乎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公仪林还是敏锐感知到,一道陌生的气息正处在周围。
目光定格在一处,猛地一挥袖,
力量反震回来,又消散在天地间。
公仪林皱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小林子。
公仪林一怔,目光几乎荡漾出涟漪。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虚影,正含笑看他:这么粗鲁可不好。
公仪林一言不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奇异。
旁人的角度皆是不同,凝青和常乐不禁多看了几眼,凭空出现的男子容貌实在是太过姣好,看一眼就能让人终生过目不忘。
最吸引人的是他有一双和年龄不符的眼睛,深邃动人,凝青以为只有自己父王和公仪林有着那样的眼睛,但在男子衬托下,他们的双眼竟似乎还少了一份沧桑。
死寂过后,公仪林缓缓道:果然是你。
男子笑了笑,视线放在蜷缩在他怀里的厄运松鼠上:这小家伙倒是会跑。
感受到厄运松鼠的惊恐,公仪林道:是你要杀它?
男子颔:它知道的秘密过于多了,留不得。
不过这只厄运松鼠深谙逃命之道,尚知道该寻求谁的庇护才有可能活命。
羽皇从他出现起,周身便有火焰燃烧,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男子瞥了眼他,淡淡道:起初我是想杀上几个大人物,不过现在这秘境中死伤过半,你的命可以保留。
尽管他如是说,羽皇也没有半分懈怠。
男子并不理会,他的大部分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公仪林身上。
公仪林抿了抿唇,嗓音有些干涩:你还活着么?
望见他目光生出的一分希冀,男子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尸骨无存。
可是
保留了些许元神在这幅画中而已,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我已经该消失,男子俯身遥望整个秘境,处处尸横遍野,摇头道:目前看来,又可以存活一段时间。
公仪林:他们的死和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男子微微一笑:可惜还是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看来还要再等上百年。
公仪林双目一动:你莫非还想
话音未落,空间通道彻底打开。
容不得他拒绝,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的包围,男子的身影在面前慢慢模糊。
大师兄!
低沉的声音没有突破光幕,耳边唯有男子的话能听得清楚:你和这只小鸟挺配,普天之下除了几位师弟,恐怕只有他能包容你的性子。
公仪林想说些什么,但在扭曲的空间中,连呼吸都很困难。
传送是随机的,一阵天昏地暗后,几人站在一条小道上。
远处抬眼可以看见长门的石碑。
凝青还没有缓过来,扶着羽皇的胳膊,身体一抽一抽的疼。
清河忽然道:看那里。
公仪林抬起头,高耸的山峰上,站着一个人,衣服上半边被血染得通红。
是杜家小公子。常乐惊讶道:他手上拿的好像是一副画。
隔着很远的距离,对于修士来说,这点距离又算不得什么。
四目相对,杜家小公子手中攥紧画,嘴唇动了几下,转身离去。
公仪林目光一紧,蹙了蹙眉,半晌后,又重新舒展。
灵气,凝青没有过多在意杜家小公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些什么:天地间的灵气,浓郁了许多。
羽皇平缓道:牺牲了这么多修士,这是难免。
死里逃生,想到进入秘境前,还在幻想寻找长生之道,凝青不禁苦笑,语气解脱:终于结束了。
未必。公仪林凝视着杜家小公子离开的方向:死伤不少,但还不够。
回忆起大师兄所言,他摇了摇头:百年么?
进入秘境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陨落后天下势力又要做重新划分,几百年时间,不知又有多少英才出世。
清河:杜家小公子偏执狠厉,你的大师兄选他做新一轮守画人,届时又会有一番血雨腥风。
举目四眺,万壑千岩连绵,山河无比壮丽。
公仪林靠近他,宽大的袖袍遮蔽,不露痕迹地握住清河的手:这世道有它自己的走向,尽人之事,终人之命。
厄运松鼠刚从昏迷中醒来,听到最后一句话,尾巴上下摆动,表示同意。
转身公仪林对着羽皇微微颔,稍顷,天空中多了一只雪白的鲲鹏,青色的人影在上面几乎看不见。
羽皇望着凝青,叹道:回家吧。
凝青仰面,目中像是葬了花,美却忧伤。
最后的一刹那,她看得真切,清河悄悄往公仪林手中塞了一根羽翼——
岁岁年年,扶摇九霄,比翼双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