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暗自啐了一口。
盟友?
哪门子盟友?
究竟是占有欲作祟的盟友,还是操心婚事的盟友?
国公爷分明就是沉沦其中而不自知,他稍加点破,还要落个胡言乱语的罪名。
“国公爷,您还分得清自己是爱看热闹还是爱管闲事吗?”无涯意味深长道。
荣妄眉梢一挑,理所当然道:“裴桑枝的事,能算闲事么?”
说罢,修长手指将密报轻轻折好,拢入绯红官袍广袖之中。略一沉吟,继续道:“去请裴五姑娘到云霄楼的醉月轩小聚。就说小爷我新得了留县几样稀罕吃食,正缺个懂行的知味者。”
管他成景淮是灯笼成了精,还是萤火虫化了人形,横竖,他都要将这道碍眼的光亮掐灭得干干净净。
无涯的神色复杂的看了荣妄一眼,欲言又止道:“属下虽不确定成景淮是否是灯笼成精,但可以确定,您上辈子定是只鸭子。”
荣妄反问:“莫不是瞧小爷长的俊俏?”
无涯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道:“是死鸭子嘴硬!”
话音未落,人已逃之夭夭。
荣妄:“就算是死鸭子,小爷也是天上地下最美的死鸭子!”
旋即,转身看向在百年古树枝桠上挂着,如吊死鬼一般晃来晃去的无花,扬声道:“无花,小爷记得府里是不是有和个留县来的厨娘?”
无花止住晃荡:“属下真不知道。”
荣妄:“你也没用。”
他得亲自去张罗一番,让厨娘精心烹制些留县的地道风味给裴桑枝尝尝。
是了,要把裴桑枝没尝过的,都给她补上。
想起密报上那仿佛日日血泪、步步荆棘的过往,荣妄的神色一黯,眼底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从好奇新鲜,到互为利用,到悄然疼惜。
这是裴桑枝留在他心里、脑海里的印记。
一遍遍加深,一遍遍打磨,就像铮铮劲草,初时随风偃仰,终是盘根错节,在心头蔓生出苍翠连天、葳蕤不灭的原野。
无花见状,暗道,裴五姑娘那把火还真是烧在了国公爷的心坎上。
……
永宁侯府。
裴桑枝微微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神出鬼没的无涯:“国公爷请我品鉴留县的稀罕吃食?”
她尾音上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倒是个新鲜事。
她在留县那些年,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所求不过果腹。若是让她评点哪家铺子的馒头最顶饿,她倒能说出一二来。
无涯:“国公爷是这么说的。”
裴桑枝眼角微微一抽,这拙劣的托词与那话本子里“我家老爷说他不在家”的荒唐答复有何分别。
留县的稀罕吃食?
裴桑枝的指腹划过算珠,敛眉思索。
絮语后,抬眼,轻声问道:“国公爷差人去留县查了我的旧事吗?”
她的那些狼狈、灰暗、又肮脏的过往。
无涯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抿抿唇,欲盖弥彰的笑了笑,再次道:“云霄楼醉月轩,裴五姑娘可要赏光赴约?”
裴桑枝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自是要去的。”
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添了几分苦涩的执拗:“哪怕是散伙饭,也得去。”
无涯忙不迭解释:“不,不是散伙饭。”
他可不能把国公爷交给他的差事办砸。
裴桑枝心念转动,一个又一个猜测掠过,脸上却是分毫不显,只微微颔首道:“烦请稍候片刻,容我换身衣裳便动身随行。”
无涯闪身离开小书房。
两刻钟后,裴桑枝打着奉裴驸马之命采买物件儿的由头,堂而皇之的乘马车离开了永宁侯府。
马蹄踢踏踢踏,马车徐徐向前。
裴桑枝微阖着眼睛,脑子里被纷乱复杂的念头塞的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了,可待要细究时,却又空空如也,只剩一片茫然的空白。
她清楚,她在紧张,她在害怕,她在担心。
她害怕在荣妄眼中看到与侯府众人如出一辙的鄙夷与嫌恶。
她担心此番一见,彻底绝了她折下荣妄这朵人间富贵花的所有念想。
罢了!
裴桑枝深吸一口气,飘摇的心缓缓安定。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再睁开眼,一片清明坦然。
马儿昂首长嘶,车轮戛然而止。
在无涯的引领下,裴桑枝站在醉月轩外,抬手扶正微微倾斜的发簪,指尖轻抚过鬓边散落的青丝,又细细掸了掸青瓷色衣裙上几不可见的褶皱。
正当她欲叩门之际,那扇雕花木门被从内打开了。
荣妄那张耀若春华的脸猝不及防地映入裴桑枝的眼帘。
“国公爷。”裴桑枝福了福身,笑道。
荣妄眉梢微挑,眼底掠过讶异,发自肺腑的赞许道:“你跟着李尚仪学规矩礼仪颇有成效。”
“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无涯:难怪裴五姑娘总说国公爷说话中听。
平日里那张淬了毒的小嘴,偏生见了裴五姑娘就跟抹了蜜似的。
这般差别对待,换作是谁不觉得中听?
裴桑枝眸中倏然漾起一抹亮色,唇角微扬,声音脆生生的,又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因我学得格外用心呀。”
“国公爷,好眼光。”
荣妄倏然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低沉又有韵味,听得人耳根发烫,心头微颤。
“荣明熙。”
裴桑枝歪歪头:“什么?”
荣妄不疾不徐:“上次临别前,你说,荣明熙,下回见。”
“所以,今日再见,你合该唤我一声荣明熙。”
“你却如此生份,莫不是在翻脸不认人?”
无涯:啧啧啧,都快要拉丝了!
裴桑枝笑意盈盈,声音很轻,却又晕染着沉甸甸的欢喜:“原来不是散伙饭。”
“真好。”
“荣明熙,真好。”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荣妄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将荣妄与永宁侯府那些腌臜杂碎相提并论,简直是对他莫大的亵渎。
荣妄心头蓦地一颤,耳尖微热,慌忙偏过头去,却仍要强撑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小爷...自然是极好的。”
尤其是跟成景淮作比,他无一处不好。
那桩婚约,本就不该存在。
裴桑枝见状,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故意拉长语调,促狭道:“荣明熙,我不仅是夸你真好,也在说我们还有来日方长真好。”
说着说着,忽而凑近了些:“荣明熙,你呢,你说我们有没有漫漫来日可期。”
荣妄:若是他没有自作多情的话,裴桑枝又在调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