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上中师之前,爷爷和四爷就已经离世了。他的父亲和大伯,连同大小姊妹一共9个,都生活在铁山河方圆不到二十里的河套平原上。这里的日子简单而宁静,人们遵循着自然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祥和又幸福的生活。但在李贺的记忆深处,爷爷去世的那个场景,却如同一幅永远无法褪色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仿佛能穿透一切。天还只是麻麻亮,父亲和大伯就早早地出门去上班了。大伯一边整理着外套,一边对奶奶说:“娘,家里就您多操心了,我去镇上了,晌午回不来。”父亲也在一旁叮嘱:“娘,要是有啥事儿,就让孩子们去学校叫我。”奶奶蹒跚着步子,将两人送到门口,嘴里念叨着:“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别冻着了。”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村子就热闹了起来,上班的人匆匆赶路,干活的人扛着农具走向田间,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门,一家家能干活的大人都一溜烟地急急忙忙消失在晨雾之中。
家里只剩下裹着小脚的60多岁的奶奶,卧病在床的爷爷,还有李贺、李旦和妹妹。奶奶忙碌地穿梭在屋内,她那布满老茧、粗糙干裂的手,轻轻拿起李贺的棉衣,仔细地为他系好每一颗扣子,又把李旦的围巾整理得服服帖帖,然后将妹妹的小辫扎得整整齐齐,动作虽略显迟缓,却满是温柔与关切,嘴里还念叨着:“可别冻着我的乖孙们。”看着孩子们在四方院里遛弯玩耍,奶奶才放心地来到院子里的灶台前。她弯下腰,费力地添柴生火,火苗映红了她那满是皱纹的脸,眼神中透着对爷爷的担忧与牵挂。小心翼翼地为爷爷炖了两个鸡蛋后,她犹豫了一下,从橱柜里拿出那个小小的糖盒,手指微微颤抖着,狠了狠心舀了两小勺白糖,放入热气腾腾的碗里,用勺子轻轻搅拌,每一下都仿佛饱含着对爷爷的深情与祝愿。随后,她端起碗,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将其送到上房的堂桌上,轻轻坐在爷爷床边,用那带着几分沙哑却又满是疼爱的声音说道:“他爷爷,起来吃点鸡蛋,补补身子。这糖啊,可是咱好不容易省下的,你多吃点。”爷爷微微睁开眼,虚弱地说:“你也吃点,别光顾着我。”奶奶嗔怪道:“我吃啥,你身子弱,得补补。”
此时,整个山洼渐渐亮堂起来。突然,年幼才几岁的小妹哭着闹着说尿裤了。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慈祥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焦急,嘴里嘟囔着:“这孩子,咋这时候……”她又颤巍巍地颠着小脚,匆匆赶来给小妹收拾。外面的天气冷极了,温度在零上零下十几度徘徊,屋檐上的冰凌像爆发的冰柳条,在寒冷中却被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晶莹剔透,却又透着让人寒洌淋淋的冷意。小妹哭闹得比较厉害,奶奶忙得手脚忙乱,她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小妹的背,嘴里轻声哄着:“乖,不哭不哭,奶奶这就给你弄好。妹妹乖哈,一会儿给你找个好玩的。”一边费力地清理着弄脏的裤子,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好不容易忙活完,妹妹的裤子终于弄好了。李贺、李旦还有小妹便像风一样跑到外面的场上玩耍去了。而忙完一切的奶奶,这才猛地想起上屋的爷爷,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绷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她立刻颤巍巍地朝着上屋跑去,脚步慌乱得几乎要摔倒。就在她刚跑到上屋门前时,突然听到爷爷“啊”的一声。奶奶一听这个声响,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喊着“砸了砸了”,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恐惧与痛苦。她脚步踉跄地冲进上屋,只见爷爷倒在了地上,碗已经打碎,鸡蛋也只吃了一个半。
奶奶的目光定在爷爷毫无血色的脸上,嘴唇不停地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出的哭喊声破碎而沙哑。她的双手慌乱地在爷爷身上摸索,那双手因为过度用力和紧张,指关节都泛白了,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把爷爷唤醒,可那干枯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她瘫倒在爷爷身旁,瘦弱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嘴里喃喃自语:“他爷爷,你咋就走了呢,你咋能丢下我……咱们说好了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的,你咋说话不算数啊。”
外面的寒风愈发肆虐,吹得窗户“哐哐”作响,仿佛也在为爷爷的离去而悲嚎。山上残存的积雪被风裹挟着,四处飘散,就像此刻奶奶破碎的心。枯瘦的树枝在狂风中疯狂地摇晃,光秃秃的枝丫相互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似在演奏一首悲伤的挽歌。天上的老蛙依旧不知疲倦地“啊啊”叫着,那声音在这寂静又哀伤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
隔壁四爷家的小叔干活中途回来喝水,听到这边奶奶的哭喊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他看到屋内的场景,也不禁愣住,眼中满是震惊与悲痛。随后赶紧上前,轻轻扶起瘫倒在地的奶奶,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说道:“三母,您先别太伤心,咱得赶紧想办法啊。”奶奶泣不成声,紧紧抓着小叔的胳膊:“他小叔,你看看你三伯,这可咋办啊……” 可此时的奶奶,早已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紧紧地抱着爷爷,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爷爷渐渐远去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