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恩典?”司马炎挺了挺脊背,心中暗暗提起了防备。当日司马昭在病榻上封司马攸为卫将军,摆明了是将洛阳兵权交给他,好让司马攸以后有筹码与自己做某种交换。不过司马炎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司马攸会交换什么,事实上一直把洛阳兵权抓在手里才是对司马攸最好的选择。
“臣妻贾氏之母李氏为前朝逆案牵连,流放辽东乐浪郡已经十二年了。求陛下看在李氏老迈,而臣妻又是一份殷殷孝心的份上,恩赦李氏回归洛阳,以养天年。”司马攸仿佛没有觉察到皇帝的紧张,平静地回答。
司马炎微微一愣,就仿佛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暴风骤雨,扑面而来的却只是一片羽毛。不过下一刻,司马炎的心思已经转圜过来,不动声色地道:“李氏之父李丰谋逆,被景皇帝亲手诛杀。若是朕特赦李氏,只怕百年之后,愧对列位先皇。”
“陛下的难处,臣自然明白。”司马攸知道司马炎只是故意摆架子,却不得不帮着他把架子做足,“陛下以孝治天下,就当是怜悯臣与臣妻的一片孝心,列位先皇泉下有知,也只会称赞陛下的仁慈。”
司马炎看着面前司马攸臣服的身影,没有说话。他心里当然明白,一个老而无用的李氏换一个手握兵权的卫将军,自然是大大的划算。何况就算司马攸不交出兵权只是上表哀求,皇帝也不好固执地拒绝赦免李氏,从而影响他有意树立的宽仁名声。此刻司马攸几乎等于是将卫将军的权力拱手让出,司马炎焉有不接受的道理?
虽然心中喜悦,司马炎却不愿这么早就让司马攸发现自己的底线。于是他撇开这个话题,拿起书案旁一卷文书,命内侍交给司马攸:“这是各诸侯王自行选定的属官名册,齐王先看看吧。”
司马炎称帝后立即封司马家二十七人为王,各赐以封地食邑。因为诸侯王并不离开洛阳,司马炎便恩准他们各自选定亲信官员前往封地担任地方官,算是各位诸侯王的家臣。对于这个政策,司马攸十分反对,他三次上疏,认为东吴未平,国内尚不安定,不宜给藩国下放选官之权,但是司马炎都置之不理。
此时除了齐王司马攸,二十六位诸侯王都选定了属官。见三次上疏都无法奏效,司马攸便提出让朝廷为齐国指派官吏,坚决不肯自行指定人选。
皇帝司马炎知道司马攸心存谨慎,此举是为了避免培植私人拉拢朋党的嫌疑。司马攸的举动虽然符合司马炎的利益,但一想到此举无异于是向世人暗示皇帝对齐王有猜忌之心,司马炎就暗暗感到恼怒。正好诸侯王报上来的名册中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司马炎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司马攸的反应。
果然,当司马攸浏览手中名册之时,目光骤然凝聚在某一处上。那是琅琊王司马伦所选的属官,为首的琅琊内史职位之后,赫然是一个司马攸熟悉的名字:潘芘。
潘岳的父亲潘芘。
司马攸握着名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司马炎册封的二十七位诸侯王,只论司马家的血统,不论各人的功绩德行,因此司马伦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得以封为琅琊王。司马伦对潘岳一直有觊觎之心,上次潘岳拼死相抗后司马伦稍稍收敛了一些,如今他专挑潘岳之父潘芘为自己的属官,摆明了就是要把整个潘家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司马伦虽然材质平庸,但在潘岳身上还是动了不少脑筋。
“齐王看完了吗?”见司马攸凝眉沉思,司马炎故意提醒了一声。
“是。”司马攸将名册交给内侍奉还,犹豫了一下开口,“臣以为,潘芘担任琅琊内史有些不妥。先皇在时,琅琊王与潘家……”
“这些朕都知道。”司马炎抬手止住司马攸,随意地道,“以前的事情,琅琊王也特地向朕解释过,想要借此弥合与潘家的嫌隙。琅琊王是朕的九叔,这点小事,朕也不好驳回他的面子。”
司马攸低头听着皇帝的话,心中越发觉得不妥。他明知不应该在提出赦免李夫人的要求后再向皇帝要求什么,可那诸侯属官的名册一旦公布天下,就再无挽回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伏地请命:“陛下,琅琊王性喜男风,对潘芘之子潘岳之意众人皆知。若潘芘成为琅琊王属官,生杀予夺皆在琅琊王之手,潘岳势必为琅琊王所胁。一旦有不测之事发生,必为士林之耻,让朝廷蒙羞,所以臣恳请陛下更换潘芘的职务。”
“你要朕驳回琅琊王的人选?”司马炎假装大度地一笑,“那也可以,只要你上书举荐潘芘为齐国官吏,朕就为了你驳回琅琊王的请求。”
司马攸暗中咬了咬牙关。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把潘岳的父兄纳为自己的属官,可以多加照拂,但那样一来就彻底把潘家满门和自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再无一点转圜余地。以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给潘岳一家打上“齐王党”的标签对他们未必是幸事。所以司马攸宁可放弃任命属官的权利,让司马炎来指定齐国封地的官吏,反正他司马攸坦坦荡荡,也不需要在封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见司马攸低头思索,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却又隐隐透着倔犟,司马炎心中有些烦闷,一拂袖站了起来:“齐王再不决断,朝廷这就颁布诸侯属官的诏令了。”
见皇帝有逐客之意,司马攸终于道:“听凭陛下安排。”相比起整个潘家被自己所累,司马攸宁可去直面司马伦的种种花招。何况司马攸相信潘岳的才能,他只会越来越强大,区区司马伦,不过是潘岳人生道路上出现的第一块绊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