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贾充吃了一惊。在这紧要关头,居然不是自己的死党中书监荀勖、左卫将军冯紞等人前来献计,却是潘岳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贾充知道潘岳几乎从不会主动求见自己,此番前来,必定有不寻常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一个清俊秀颀的人影果然踩踏着积雪前来,站在廊下向贾充施礼:“属下潘岳,见过明公。”
贾充点了点头。虽然忧心如焚,仍旧端着府主的架子,闲闲把玩着手中梅枝道:“潘掾前来,有什么事吗?”
“方才属下在来路上听到一些市井议论,觉得不可不报给明公。”潘岳抬眼看了一眼贾充,见他眉头一皱,显然预料到那些谰言,索性直说道,“据说泰山顶上出现紫气,无知小民便以为是祥瑞之兆,主齐鲁两地应出贵人……”
噼啵一声,却是贾充蓦地捏断了手中的枝条,突兀的清脆响声将树上的鸟雀都吓得飞了起来。潘岳所说的传闻,贾充隐约有所耳闻,甚至还有传言说他统帅大军却赖在京城不肯离开,实际上是怀有二心,而这二心,自然便是他不满于人臣之位,想要捞个国丈做做。这种谣言实在太过低劣,偏偏无知小民喜闻乐道,想必已经传入了天子司马炎的耳内
贾充名声不好,虽然握有实权,朝中鄙夷他的大有人在,这也是天子司马炎放心任用贾充的原因。可如今外有倾城谣言,内有天子猜忌,两面受困的贾充知道自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赶紧带领军队远赴关中;二是交出兵权洗清嫌疑。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从此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从青云之巅跌落泥淖,让贾充绝不甘心认输。
“你来,就是说这个?”贾充不愿在潘岳面前暴露自己的恐慌,冷笑着问。
“自然不止。”潘岳摇了摇头,继续道,“属下在追踪这些流言的来历时,意外发现有头裹绛红头巾之人鼓噪其中,那种绛红头巾的制式,属下以前曾在琅琊见过,乃是五斗米道徒的标志。”
“你是让我派人抓捕这些道徒,拷问他们流言的来历?”贾充精神一振。
“就算最终证明流言是他们所造,天子对明公也会生出嫌隙。所以为今之计,是表明明公的忠心,让天子放心地将明公留在洛阳。”潘岳胸有成竹地回答。
“鲜卑贼子秃发树机能一举攻破秦、凉二州,斩杀二州刺史,天子每一虑及便寝食难安。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消灭此贼更表明我的忠心?”贾充将双手笼在袖中,只是摇头。
潘岳见贾充此刻还在惺惺作态,知道他并不信任自己,索性走上游廊,在贾充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什么?”贾充半闭的眼睛蓦地睁开,狐疑地盯住了潘岳俊美无俦的脸,“我记得潘掾一向与齐王交好,你向我献出此计,不怕齐王对你翻脸无情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潘岳只希望明公安好,齐王安好,社稷安好。”潘岳的脸色,和他身后的新雪一样莹白,也一样平静。
贾充的眼睛凝视着阶下的雪地,正看见几只黑乎乎的鸟儿在雪泥之间翻捡着吃食。他忽然举起手,“啪啪啪”地拍了几声,将那几只鸟重新惊回树上去了。
“果然是个好主意。”贾充拍手笑道,“却不知潘掾刚才可看清外面是什么鸟,主何征兆?”
“外面的鸟,自然是喜鹊。”潘岳并没有回头去看雪地上的鸟雀,只是面对着贾充躬身一揖,淡淡笑道:“属下先预祝贾公大喜了!”
“爹爹,他就是从悬崖绝壁间凿出通道来的人吧?”潘岳刚刚离开,贾南风就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拍手笑道。
贾充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自主轻叹了一声。他记得天子司马炎在赏读完潘岳的《藉田赋》后,对自己说出的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潘岳大才,以后还是交给贾司空看护吧。”
看护。贾充琢磨过司马炎这两个字的深意。看护看护,只怕“护”是虚言,“看”才是主旨吧。想明白了这一点,贾充不禁为潘岳感到几分惋惜。虽然因为潘岳与司马攸交好之故,贾充自己绝不会主动向朝廷推荐潘岳,但一旦得知皇帝亲自堵死了潘岳升迁的通道,贾充还是为那个才干卓越的年轻人暗中唏嘘。这种类似于前朝党锢的命运,让潘岳只要身处司马炎一朝,就再不可能有擢升的机会。
“给太子成亲?”皇后所居的明光殿中,天子司马炎从窗外的雪景中收回心神,转头奇怪地盯着皇后杨艳。
“是啊。”皇后杨艳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刚才贾充的夫人郭槐进宫,与杨艳相谈甚欢,还带来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礼物,这件事杨艳严令宫人不得外传,想必司马炎也并不知晓。
“太子年纪还小,正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急着成什么亲?”司马炎哼了一声,看着自己发妻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你呀,就是平日太闲了,改日朕多收几个嫔妃,都交给你管教,省得你老想给儿子娶媳妇。”
“陛下又打趣臣妾了。”杨艳面露娇羞,笑着把话题又转回自己的提议上去,“太子确实还年轻,但他常居东宫,我这个做娘的成日担心那些傅姆们不能尽心教导侍奉。因此臣妾思忖着,若论倾心帮扶,为首的自然是父母,其次便是夫妻。若能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尽心辅佐太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臣妾也能略略放心。而那个女子的家世若还能帮到陛下的话,则更是两全其美了。”
司马炎皱了皱眉。无可否认,皇后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用联姻手段来笼络朝中重臣,原本是历代帝王喜欢的做法,更何况他司马炎开国以来功绩平平,更急于培植自己的势力树立自己的权威。于是司马炎点了点头,扶着皇后的手走回坐榻上,随口笑道:“那皇后认为,谁家女儿合适做这个太子妃呢?”
“这个臣妾也不清楚。”杨艳故意顿了顿假装思索,随即道,“不过臣妾倒也听一些宗妇夫人们提过,贾司空的两个女儿才色绝世,有辅助人君之德。臣妾想,若是论起家世,他们家倒也可称太子良配……”
“贾充的女儿?”司马炎原本正慢慢品啜着一碗祛寒的姜茶,闻言忽然重重地将茶盏往几案上一顿,冷笑道,“贾充的大女儿已经嫁给了齐王。难不成贾家有几个女儿,都要嫁进我司马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