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明光殿中的皇后杨艳这些天来也不好过。虽然按照自己的心意驱逐了不少美人,但总有一些女子碍于联姻需要无法黜落,到此时为止,已经定下了司徒李胤、廷尉诸葛冲、太仆臧权、侍中冯荪等等朝廷重臣之女为三夫人九嫔之列。
随着入选名单渐渐加长,杨艳原本的头痛寒热之症便越发严重起来,成日精神恹恹,浑身懈怠无力,连进了几付太医开的汤药也不见好转。司马炎见皇后身体不适,有意让她多加休息,改由自己亲自择选,杨艳却断然拒绝,强撑病体从床上坐起,非要将那些候选的世家女子们一一过目才肯放心。司马炎拗不过她,只好悻悻离开。
正在更衣妆扮之际,杨艳忽听宫女禀告,夫人赵粲与太子妃贾南风前来给皇后问安。她皱了皱眉头,还是微微颔首,让她们进来。
虽然是自己一力说服司马炎与贾家联姻,杨艳对贾南风这个儿媳妇却说不上喜欢。杨艳一直记得太子大婚后第一日,新婚夫妇前来拜见皇帝皇后,一起跪在阶前行礼。太子司马衷虽然神态有些迟钝,但白皙富态,在杨艳这个亲生母亲眼中憨厚可爱,可太子妃贾南风却与太子恰恰相反,体瘦肤黑,即使面对皇帝和皇后,恭敬之下依然可以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精明犀利。
贾南风容貌不佳,不过太子在新婚之夜被她刻意显露的才学震住,对这个太子妃颇为依赖。而杨艳本就是借重贾南风的家世和能力来辅佐太子,因此内心虽然对这个儿媳妇难以亲近,却也只能强作笑颜加以拉拢。唯独天子司马炎神色不豫,显然对太子妃的容貌颇有不满。
贾南风觉察了司马炎的冷淡,因此才会谏言广纳后宫扩充外戚,一方面加强司马炎的权威,另一方面也确保太子的地位。这个提议果然让司马炎对贾南风大为改观,对东宫颇多赏赐,而杨艳虽然心内恨恨,却无法宣泄。因为她知道,对于太子司马衷的智力群臣已私下有所揣测,若是再得罪了贾充家族,只怕太子的地位是绝然保不住了。
正因为这种顾虑,当赵粲和贾南风进来时,杨艳已经换上了一副盈盈笑脸。贾南风知道扩充后宫的建议必定会惹恼皇后,因此不仅努力结交皇后的表妹赵粲,还屡屡到明光殿殷勤问安,礼数十足,让杨艳更是没有发作的机会。
此刻夫人赵粲和太子妃贾南风向皇后行了礼,便坐在一旁看皇后梳妆。赵粲与杨艳姐妹情深,见杨艳病中仍要支撑着化上严妆,戴上沉重累赘的头饰,不由关切地道:“皇后也病了不短的时间了,怎么太医院的那群太医还是找不出一个有效的方子来?”
“也不是什么大病,吃不吃药其实差别不大。”杨艳懒懒地回答。
“药自然还是要吃,但日常饮食调理也颇为重要。”赵粲说着打量了一圈明光殿中贴身服侍杨艳的宫女和内侍,不满地摇了摇头,“皇后身边之人虽然忠心勤谨,却不通医术,不懂养生之道,可若是调一个太医时时守候在皇后身边侍奉,却又不合礼制……”说到最后她叹息一声,似乎也陷入了困境。
“听赵夫人提到这个,倒是提醒妾身了。”一旁静静聆听的贾南风忽然开口道,“又要擅长医药和养生之术,又要是女子方便贴身伺候皇后,此刻就有一个现成的人物。”
“哦,是谁?”听贾南风这一说,就连杨艳也提起了兴趣。毕竟能寻到一个精通药理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人就是原荆州刺史杨肇之女杨容姬。”贾南风佯装思忖了一下,徐徐道,“臣妾听闻她以前曾拜隐士孙登为师学习养生术,后来不仅在荆州行医,不久前还在洛阳的杨氏医馆内以男装坐诊呢。”
“孙登,就是那个隐居在邙山的活神仙孙登吗?”赵粲忽而兴奋起来,“听说孙登擅长吐纳之法,七八十岁了依然鹤发童颜,果然是有门道的。这个杨容姬既然是他的徒弟,定然也精通养生术了,说不定还会炼制点什么祛病养颜的丹药,宣来伺候皇后正好!”
见贾南风只是笑而不语,赵粲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望向皇后杨艳:“只是不知该以什么名义让她进宫呢?”
“她既然是世家女子,倒是容易了。”杨艳淡淡一笑,随即吩咐宫女,“去将采选的名册查一查,是否有叫做杨容姬的?”
宫女依言离去,不一会儿便回禀道:“启禀皇后,今天的名册里确实有一个叫做杨容姬的,出身荥阳杨氏,年二十三岁,但却没有录入她父亲的官职,不知道是否就是太子妃提到的那一个。”
见杨艳探询地朝自己望过来,贾南风赶紧回答:“应该就是了。她父亲原本是荆州刺史,后来获罪,免官为庶人了。”
“我说呢。否则堂堂的官家小姐,怎么能做出女扮男装医馆坐诊的事。”赵粲恍然大悟,却立刻生出新的疑虑,“这也算声名有瑕吧,年龄又太大,想要册封后宫位份怕是不妥,就算进宫也只能做个普通宫人了。”
“她父亲既然已是庶人,她自己年纪又太大,自然是无法册封的。待会儿我亲自看看,以后的事情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杨艳说着,见头上用假发托起的元宝髻已经梳好,便扶着宫女站起身来,让她们给自己披上皇后的繁冗礼服。
见杨艳马上就要到正殿中去挑选今日的世家女子,赵粲和贾南风知趣地行礼告退。走出殿外时,她们恰好看见今日备选的女子们排成队列,鱼贯走进明光殿的正殿。
“你看那个梳着十字髻的,就是号称洛阳第一美女的胡芳吧?”赵粲尖刻的眼睛嫉妒地在远处胡芳脸上一剜,随即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悄声庆幸,“幸亏皇后最不喜欢这种狐媚样子,她是注定没法进宫迷惑天子了。”
贾南风敷衍地应和了一声,视线却径直掠过胡芳,顺着备选女子的队列延伸到一个素衣背影之上。直到那个背影随着人流隐入了正殿之中,她才收回深邃复杂的目光,笑着对赵粲道:“走吧。”
她确实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因为杨容姬的命运已经注定。阿时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更何况她对杨容姬的不甘恨意,已经持续太多太多年了。她宁可一个陌生的女子嫁给潘岳,也绝不愿这个幸运的女子是她那么熟悉又那么妒忌的杨容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