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冒犯太庙扰乱人心,本官就算与他有旧也绝不敢徇私,还请朱主簿慎言!”潘岳正了正头上代表司法之权的獬豸冠,见朱振神色有些讪讪,又正色道,“杨家主公既然让下官审他,那请医用药也是下官份内之事。否则若是他撑不住先自死了,下官还审什么?”
“可是主公也吩咐过,此人乃是齐王府旧人,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他的审讯只能秘密进行。若是去外面请大夫走漏了风声,这罪责我们可承担不起。”朱振为难地道。
潘岳垂下眼睑,明白以温裕的身份,无论天子司马炎还是杨骏杨珧等人都不愿将此事声张。毕竟无论在朝在野,齐献王司马攸都是一个近乎于圣人的存在,那对他尽忠的长史温裕在道义上已经获得了人们的同情。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和杨家才想通过温裕之口挖出同伙,甚至是指使他的主谋,这样才能彻彻底底地驱散至今盘踞不去的司马攸的阴影。
“所以趁现在那姓温的还没死,就请安仁赶紧审问吧。暗卫营之所以同意将人犯移交,就是考虑廷尉府中多的是用刑的行家,问起口供来肯定更有效。”朱振偷觑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几个暗卫营武士,使劲朝潘岳使着眼色。暗卫营的正经主子是“三杨”中的老三杨济,他与二哥杨珧交好,对大哥国丈杨骏颇多不以为然之处。因此这小小一方牢狱虽然是杨家地盘,其中竟也盘踞着几方势力,既合作又猜忌。
“他这个样子,只怕打不了几板子就没命了,再是行家也没用。”潘岳盯着脚下黑漆漆的地面看了一会,忽然抬头道,“这样吧,内子也算精通医术,不如下官这就派人接她来为温犯看诊,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走漏风声了。”
“这……合适吗?”朱振没有料到潘岳竟会让自己的妻子到廷尉狱中来为温裕治伤,张了张口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时愣住了。
“还请朱主簿和各位壮士到外间稍作休息,待内子到来之后,下官即刻开审,绝不会让主公失望。”潘岳说着,根本不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温裕一眼,反倒殷勤地将朱振一行人让到外间,又命廷尉府属下奉上待客的果品。
过了没多久,仆人果然将杨容姬请到了廷尉府,由潘岳和朱振等人一起陪同进了关押温裕的牢房。尽管方才已得知温裕被杨家暗卫营严刑拷掠了数日,待到看清温裕的模样,杨容姬还是脚下一软,幸得潘岳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敢问这位郎君,你们给他吃了什么?”杨容姬暗中推开潘岳的扶持,重新站定,朝朱振询问。
朱振怔了怔,无措地看向暗卫营的武士,于是一个为首的武士回答道:“我们没给他吃什么,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肯吃。我们怕他死了,就强行给他灌食灌水,可是灌什么吐什么,大概他是存心寻死吧。”
见问不出什么,杨容姬就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走到温裕面前蹲下身,才发现他双目紧闭,早已昏迷不醒。杨容姬压抑住自己的心悸,翻看了一下温裕泛着青灰色的眼皮,又拉过他皮包骨头的手腕,避开上面被绳子勒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将手指搭在皮下如同蚯蚓一般蜿蜒暴凸的脉搏上。
杨容姬做这些事情时皱眉凝神,全神贯注,根本就不曾注意朱振和其余几个杨家暗卫的不耐。好不容易诊完了温裕双手脉搏,杨容姬又试图查看温裕的舌苔,却始终无法捏开他紧咬的牙关,于是为首的暗卫终于忍不住朝手下扬了扬下巴:“吴六儿,去帮帮潘夫人。”
“是。”那个叫吴六儿的杨家暗卫两步跨到温裕身边,先是拿起地上那碗水往温裕脸上一泼,见他仍然未能醒转,索性一只手揪起他的头发将温裕整个头部拽离地面,另一只手朝他的下颌拧去,惊得杨容姬忍不住怒道:“你要干什么?”
“卸了他的下巴,好让夫人看他的舌苔啊。”吴六儿不满地回答。
“那不用看了,我诊脉就可以了。”饶是杨容姬平素冷静自持,此刻也忍不住慌乱地摇了摇头。眼看吴六儿顿时撒了手,将温裕重新重重扔回地上,杨容姬的嘴唇哆嗦了一会儿,才转头对一旁面无表情的潘岳道:“麻烦你们打一盆水来,我给他清洗一下伤口,敷上药膏再开方子。”
“夫人把药膏留下就行了,我们来给他涂。”不待潘岳回答,朱振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杨容姬望向潘岳,见丈夫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多余的话,便只好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去开方子,待药煎好之后给他服下。”
“抓药煎药太费时间,我们可耽搁不起。”朱振想起杨家催逼得紧迫,苦着脸道,“何况这人犯连水都喝不进去,熬了药来也是白费。”
“那你们叫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杨容姬煞白着脸问。
这次朱振没有回答,只是埋怨地斜睨了潘岳一眼。而潘岳面对杨容姬的质问,也终于开口:“案情紧急,此人性命又危在旦夕,因此一会儿本官审讯的时候,烦请夫人能施针留住他的性命,不要在问出口供之前就死了。”
“原来是让我来做这个。”杨容姬心头一阵发冷,强撑起精神道,“不过妾身胆小,若是你们一会用起刑来,我只怕是先撑不住晕过去。所以这件差事,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说这话时眼中蓄泪,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颤抖的,落在旁人眼中果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朱振心中暗叹了一句“不济事的妇人”,便转向潘岳为难道:“我早说过不必去请尊夫人,安仁却一意孤行。如今白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主公要是问起来,却该如何交代?”
“人犯此刻昏迷不醒无法开审,夫人至少可以施针让他醒来。”潘岳口气淡淡,“至于开方抓药,夫人自可以回去准备,药熬好了遣人送过来即可。”
杨容姬定定地看着潘岳,见他眼中光芒如同夜空中的寒星,冰冷坚定,让她无可遁逃也不容辩驳,只好低低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