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大户绰号“钱扒皮”,在青阳县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家里良田千顷,佃户上百,跟县令更是穿一条裤子。
他放出话来,他家的地是祖宗传下来的,一寸都不能动,谁敢动,就跟谁玩命!
消息传回余江府衙,许泽云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朝廷官差,撕毁官府文告!这个钱扒皮,他眼里还有王法吗!”
秦珩宇正翻看阿力送来的黑石屿矿场和兵器坊的最新账目,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青阳县令呢?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许泽云气不打一处来,“和稀泥呗!派人递话,说什么钱大户也是一时冲动,已经知错了,愿意赔衙役的汤药费,让咱们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至于征地的事,能不能……再缓缓……”
“缓缓?”秦珩宇放下手里的账册,站了起来。
“河工等得,老天爷等不得,被淹的老百姓更等不得。”
他看向一直站在角落,身形笔挺的王格。
“王格。”
“末将在!”王格立刻上前一步,身上那股子刚经历过厮杀的煞气还没散干净。
“点一百厢军,备最好的马!”秦珩宇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子,“跟我走一趟青阳县!”
“公子,您要亲自去?”许泽云大吃一惊,“这……是不是太冒险了?那钱扒皮在青阳县根深蒂固,家丁护院怕是不少……”
“就是要让他,还有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知道,这江南,现在谁说了算!”秦珩宇打断他。
“正好,也让某些人掂量掂量,我秦珩宇的刀,够不够快!”
他停顿了一下,又吩咐蓝斐:“蓝斐,让你的人动起来。等我信号,把咱们之前查到的,钱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有他跟青阳县令勾结的证据,全都给我备好,到时候一起送他上路!”
“是,公子!”蓝斐应声,眸子里寒意乍现。
一个时辰不到。
一百名披着轻甲,腰挎战刀的厢军骑兵,簇拥着一身劲装的秦珩宇,卷起漫天烟尘,冲出了余江城门。
马蹄声急促如鼓点,直奔下游的青阳县而去。
一场针对地方顽固势力的雷霆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此刻,青阳县,钱家大宅。
张灯结彩,丝竹喧闹。
钱扒皮正搂着刚纳的第十八房小妾,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地灌下一大杯酒。
“老爷,您可真威风!连府衙的官差都敢打!”小妾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奉承,一边给他喂葡萄。
“哼!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钱扒皮打了个酒嗝,满脸横肉都在抖,“他以为他是谁?靖王世子?狗屁!到了咱们青阳县这地界,是龙他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他得给老子卧着!还想征老子的地?下辈子吧!”
旁边的管家凑了上来,脸上带着点谄媚的忧虑:“老爷,刚得到消息,那……那位秦世子,亲自带兵往咱们青阳县来了。”
“带兵?”钱扒皮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哈哈哈哈!带兵又怎么样?他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告诉你,县太爷那边,上下我都打点好了!他秦珩宇要是敢乱来,老子就去府城告他!告他强抢民田,逼死良善!看他怎么收场!”
他浑然不知,一张由秦珩宇亲自撒下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向他罩来。
而他视为靠山的青阳县令,此刻正在县衙后堂急得团团转,手心里全是冷汗,六神无主。
秦珩宇的兵,来了!
而且,是带着杀气来的!
京城,一处僻静宅院,光线有些发暗。
裴彦换了身半旧的常服,临窗而坐,指间拈着枚黑子,对着棋盘出神。
官袍虽脱,那股子阴郁的气息却挥之不去。
“相爷,江南来的信。”
心腹幕僚躬着身子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裴彦眼皮都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
“秦珩宇果然动手了,拿青阳县那个姓钱的开刀,手段……够硬。”幕僚小心翼翼地禀报,“听说是直接带兵冲进去抓的人。”
“呵,莽夫。”裴彦冷笑,黑子落下,“啪”一声脆响,棋盘上,一大片白子被吞没。
“他以为凭着一股蛮劲,就能在江南站稳脚跟?痴人说梦!”
他这才撩起眼皮,瞥了幕僚一眼:“周启明那边,信送到了?”
“送到了,相爷。周大人捎话回来,说他会看着办,定不负相爷栽培。”
“光看着办可不够。”裴彦的声音透着凉意,“河工的事,给我往大了闹!钱粮账目,让他盯死了查!一个子儿都别放过!”
“还有,那些泥腿子不是怕出苦力吗?给我添把火!就说秦珩宇要抽干他们的血汗去填无底洞!”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瞧着有些瘆人。
“再找几个笔杆子‘灵光’点的,写点东西,到处传传。就说他秦珩宇,修河是假,捞钱是真,中饱私囊,富得流油。”
“再隐晦点,说他……借着河工的名头,背地里招兵买马,图谋不轨!”
“相爷高明!”幕僚眼睛一亮,“这么一来,就算一时半会儿弄不死他,也能把他名声搞臭!让他干什么都束手束脚!到时候,陛下那边……”
“陛下?”裴彦又是一声冷哼,带着几分嘲弄,“陛下最忌惮藩王坐大,更讨厌底下人翅膀硬了不听话。秦珩宇越是折腾得欢,陛下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我要让他焦头烂额,让他变成陛下嗓子眼里的一根鱼刺,吞不下,吐不出!”
“还有,”裴彦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些,“光动嘴皮子不解恨。找几个手脚干净、靠得住的人,去河工工地上,‘不小心’弄出点事来。”
“比如……塌方?或者,让几段刚修好的堤坝,自己‘裂开’几道口子?”
幕僚心头一跳,连忙躬身应道:“是,相爷,属下这就去安排。”
裴彦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他脸上却浮现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秦珩宇,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
***
余江府衙。
秦珩宇从青阳县回来没几天。
钱扒皮和那位同流合污的县令一起栽了。抄家所得,倒是解了河工钱粮的燃眉之急。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下游几个县的县令都老实了不少,报上来的钱粮人头,总算像点样子了。
河工,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全面铺开了。
可麻烦,也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