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将牢门打开,
看见顾德忠一身囚衣坐在墙下,虽然没有受过刑罚,可依旧不再如从前一般岳峙渊停,短短几日就已风霜刻面,可见任何养尊处优的人都经不起牢狱之灾。
他让狱卒打开牢门,让狱中所有人都退出去,然后走进牢房。
顾德忠很早就听见了动静,却在苏玄进来时,才睁开眼看向苏玄。
两个一生之敌,其实从未这样单独说过话,唯一一次,还是慕菀娩在场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正当年少,正面对着一个女子的选择。
顾德忠始终记得,
阿娩决定和他走的那日,顶着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她哭着和他说她的不甘心,哭诉苏玄的狠心。
她说:“德忠,苏玄是伤害了我,可我的一生,或许只能爱苏玄一个人,跟你走,是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他也伤透了我的心。”
而顾德忠不在乎她爱谁,只要能守着这个美好的女子,他就心满意足。
从他们离开西疆的那一日,顾德忠就知道,苏玄不会放过他,在他的眼里并不是阿娩选择了他,而是他抢走了苏玄的爱人。
这些年,苏玄在西疆驻守,不止一次想试着回到京城,想将阿娩夺回他身边。
顾德忠也不止一次的动用自己的势力阻止他回京,他们两人相隔千里,却暗中较了一辈子劲。
直到阿娩病逝,顾德忠才终于卸下了这口气。
苏玄看着这个年少时候的情敌,心里恨意翻滚,他的苍目有些阴鸷,咬着牙和顾德忠说话,
“顾德忠,现在就是杀了你,也换不回我的阿娩。”
顾德忠脊背靠着墙,轻笑一声,
“阿娩即便活着,也不会再回到你身边,苏玄,你一生都在追求权势,情爱和阿娩你何时放在过眼里,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次次在她需要你的时候抛弃她。”
“你的爱太浅薄,根本配不上阿娩。”
苏玄被戳中痛处,一把攥起顾德忠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紧接着一拳挥在他的下颌,
这一拳积攒了二十余年的妒恨,自然力气奇大,顾德忠头脑晕眩一时难以站立,他扶着墙将嘴角的血丝擦去,
满眼讥讽的看着苏玄。
苏玄一拳砸下去,心里并没有多畅快,心里的遗憾和痛反而愈加强烈。
他小心翼翼地问顾德忠,
“阿娩可有提到过我?”
“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玄身子晃了晃,他苦笑一声,
“她恨透了我,我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连一封信都不肯给我回,是我伤透了她的心。”
顾德忠冷笑着说,
“在她来到京城的第五个月,你的夫人生就下了苏紫菀,你让她和你说什么?”
苏玄眼角有泪,年过半百却周身孤寂。
当年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乡野出身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却和身为君候之家的顾德忠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
慕菀娩也不是名门闺秀,她是西疆一个州县县令的女儿,她性子简单待人诚挚,犹如晴空万里上悬挂的瞳日,热烈而又令人神往。
她和同样高贵出身的顾德忠更有共同话题。
每当看见他们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骨子里的自卑就开始抓心挠肺。
他以为自己这样的野小子,只能将心思埋在心里,悄悄喜欢她。
可那一次倾盆暴雨,他奉命押解被俘虏的西疆军士,中途遇上土壤稀松的滑坡,失足滑进了捕兽洞,他在洞里叫天天不灵,没半日的时间,大雨倒灌就将洞口注满了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的洞口,就在他砍杀了一只雨中追他的黑熊,
再一转身,阿娩就站在他的身后。
她一身粉衣身上披着蓑衣斗篷,冷得瑟瑟发抖,她那么爱干净,脚上的绣花鞋却已经布满了泥泞。
她抱着他嚎啕大哭。
那一刻,苏玄才明白,情爱从不分权势和出身,也在那样一个大雨倾盆的白日,他拥有了任何人都羡慕不来的少女真心。
可他最终却弄丢了她。
……
“阿娩从来都知道我的野心,当初若不是你带她走,强迫她嫁给你,她不会早死这么多年!”
顾德忠呵呵冷笑,看着苏玄的目光像是在可怜他。
“你说的是不错,阿娩从来没有恨过你,她只是接受了你的选择,也决定和你再不相见。”
苏玄的瞳孔一寸寸变冷,他不信阿娩不恨他,他不信阿娩最后的几年没有想过他,
都是顾德忠,都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顾德忠,你真是该死!那么多年守着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内心也不好受吧?”
顾德忠释然一笑,闭上眼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而怀夕像极了她的母亲。
怀夕就像是阿娩留给他的礼物,也是余生的惦念,可这些年他却没有保护好她,他辜负了阿娩临终的交代。
他知道,苏玄骨子里的狠辣必然不会让他轻易放过自己,这场二十载的纠葛,也该有个落幕。
苏玄见他沉默,心底的卑劣情绪再次让他开口,
“还有你的女儿,顾德忠,你知道吗,每次看到顾怀夕,看见你和阿娩的女儿,我都恨的想拆了你们的骨头。”
“凭什么我在边疆饱受思念之苦,被你压制的毫无翻身机会,而你却轻易拥有了阿娩,还和她有了孩子”
“你该死!顾怀夕也该死!她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苏玄嫉妒的快要发疯,一想到阿娩和顾德忠同眠共枕那么多年,整个人就变得偏执阴郁,恨不得立刻就杀了顾德忠和顾怀夕,就好像顾怀夕死了,他和阿娩之间就从未有过裂痕。
顾德忠怕他伤害顾怀夕,面上终于露出些害怕,
“怀夕身上流的也是阿娩的血,苏玄你已经一错再错,若是再伤害了怀夕,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阿娩?她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苏玄一脚将顾德忠踹倒在地,
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
“那是我和阿娩的事情!我怎么见她,怎么和她解释都是我们二人的事!你不配参与!”
顾德忠看他双目赤红,瞳孔里的杀气已经弥漫整张脸,
可——
阿娩和他走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