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县令王德发几乎是涕泗横流,连滚带爬地亲自将辛珑和萧惊鹤他们送往后宅安排好的上房。
他一路点头哈腰,激动得语无伦次:
“殿下………您……您们这边请,这边请!”
“房间小臣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新的!”
辛珑站在门口: “有劳县令大人了。”
王德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为长公主殿下效劳,是小臣的荣幸!天大的荣幸!”
直到将二人送进房门,看着房门关上,王德发还站在门外,激动地搓着手,对着房门又拜了三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忙着去调派人手,执行“神谕”去了。
屋内的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仅此而已。
萧惊鹤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辛珑。
“累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关切。
辛珑接过水杯,抿了一口,长长吁了口气。
“嗯,有点。”
这一天下来,从早到晚,精神紧绷,还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确实消耗不小。
她看向萧惊鹤,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我先去休息了,晚安。”
萧惊鹤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晚安。”
辛珑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原地消失不见。
她回到了自己的随身空间里。
只留下萧惊鹤一人,静静地站在烛光下,眼底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温柔。
回到空间别墅,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辛珑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吹干了长发,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好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
次日清晨。
辛珑神清气爽地从空间里出来。
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水灵灵的大苹果。
房间里,萧惊鹤已经起身,并且洗漱完毕,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初升的朝阳。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醒了?”
辛珑走过去,将篮子递给他:“喏,小黑给我们准备的零食。”
萧惊鹤自然地接过篮子,目光在鲜艳的苹果上停留了一瞬,嗯了一声,并未多问。
两人简单用了些苹果,便去和萧家的其他人汇合用了早餐。
早餐后,辛珑对萧惊鹤道:
“我们去外面逛逛吧。”
她想亲眼看看,那位胖县令王德发,有没有把她昨晚的交代落实到位。
萧惊鹤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了县衙后宅,来到了凤凰城的街道上。
辛珑拉着萧惊鹤,径直走向附近的一家米铺。
还未走近,就看到米铺门前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几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守在门口,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大声吆喝着什么。
“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挤!”
“都有!都有!按照规矩来!”
辛珑走到米铺门口,目光扫过。
只见米铺的门板上,用白粉写着几个大字:
“今日特价精米,皇母娘娘恩赐!每户凭户籍,两口人一天可买一斤!价格低于市价三成!”
那价格,确实比之前的黑市价低了不止三成,甚至比灾情之前的正常米价还要便宜一些。
排队的百姓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哎,听说了吗?昨天晚上皇母娘娘显灵了!”
“真的假的?皇母娘娘显灵?”
“那还能有假?没看到这米铺的告示?而且啊,我还听说,城外那些流民,昨晚就开始有粥喝了!今天早上也有!”
“不止呢!我刚从菜市场那边过来,你们猜怎么着?”另一个挎着篮子的男人兴奋地插话,“今天居然有新鲜的鸡蛋、鸭蛋,还有鹅蛋卖!价格就跟以前一样!一点没涨!”
“真的?!”队伍里响起一片惊喜的抽气声。
“那可不!不过也是限购的,一家只能买几个,但有得吃就不错了!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这下好了,家里孩子老人有蛋吃了……”
辛珑和萧惊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欣慰。
看来,王德发是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执行得很到位。
两人没有停留,又转道往城门方向去了。
还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了浓郁的米粥香气。
城门外,原本流民聚集、混乱不堪的地方,此刻也变了模样。
空地上支起了几十口巨大的行军铁锅,锅下柴火烧得正旺,白色的粥汤在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
衙役们正忙碌地给排着长队的流民分发粥食。
队伍很长,但秩序井然。
不少已经领到粥的流民,捧着各式各样破旧的碗,或蹲或站,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
他们的脸上,昨日那种因饥饿而扭曲的凶狠和绝望,已经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所取代。
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饱饭,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至少,他们暂时不用饿死了。
生存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能抚平许多躁动和戾气。
看着眼前这有条不紊的施粥景象,辛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胖县令王德发,虽然长得圆润,心思倒也玲珑剔透,最重要的是,确实是个有能力、也肯为民做事的官。
自己昨天交代下去的事情,他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而且效率很高。
“做得还不错。”辛珑轻声说道。
“嗯。”萧惊鹤应了一声。
从城外回来,看着那些流民捧着热粥,脸上至少有了些活气,辛珑和萧惊鹤的神色都明显松快了不少。
两人并肩往县衙后宅走去。
刚走到县衙门口,一阵急促的“咚咚”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衙门口跪着一对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女,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三十许,面色焦黄,写满了惶恐。
那妇人更是掩面低泣,身体不住地颤抖,男人则红着眼眶,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下地敲着那面蒙着灰尘的鸣冤鼓。
辛珑脚步微顿,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对焦虑万分的男女,并未上前。
眼下,稳定凤凰城的粮食供给和流民安置才是重中之重,旁的事,能不管则不管。她并非救世主,精力有限。
她与身旁的萧惊鹤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两人便径直迈入了县衙大门,穿过前院,往后宅萧家女眷们暂住的院落走去。
得先去看看祖母和几位嫂嫂们,免得她们担心。
与萧太夫人和几位嫂嫂闲聊了几句家常,安抚了一下她们有些不安的情绪,得知她们一切安好,辛珑这才放下心来。
刚从萧太夫人的房间出来,准备回自己暂住的上房,迎面就撞见了胖县令王德发。
他正从不远处行色匆匆地走来,眉头紧锁,两道肥肉堆叠的眉毛几乎拧成了疙瘩,一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模样,嘴里还低声嘟囔着什么。
一见到辛珑,王德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快走几步迎上来,躬身道:“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外面小臣安排的那些,您……您可还满意?”
辛珑点了点头:“县令大人做得很好,有条不紊,无论是城内的米铺还是城外的粥棚,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辛苦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王德发的脸色稍霁,但眉宇间的愁色并未散去。
辛珑目光落在他紧皱的眉头上,话锋一转,问道:“我看大人似乎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王德发闻言,脸上的愁苦之色更甚。
他抬起胖乎乎的手,挠了挠自己那本就不太茂密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别提了!长公主殿下,您是不知道……刚有人来报案,就是刚才在门口敲鼓的那对夫妻,说是家里的孩子丢了!一个才五岁的男娃!”
“小臣正头疼呢!已经派了衙役们分头去城里城外各处搜寻了!”
辛珑心里微微一动:“孩子丢了?”
王德发继续苦着脸道:“这已经是今年,不,严格来说,是这一年来,咱们凤凰城报上来的第十起丢孩子的案子了!”
“第十起?”辛珑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一年之内,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丢失十个孩子,这绝非小事。
“可不是嘛!”王德发一拍大腿,满脸的无奈,“小臣也急啊!每次接到报案,都立刻派了衙役出去找,明察暗访,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可邪门得很!这些孩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个都没找回来!连点线索都没有!”
“而且,长公主殿下,这事儿恐怕还不止咱们凤凰城!小臣通过一些同僚私下通气,还有行商的口风得知,好像……好像整个永徽国,这一年里都陆陆续续丢了不少孩子!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诡异得很!”
整个永徽国?
辛珑的脸色沉凝下来:“此事如此严重,县衙没有将情况汇总上报朝廷吗?”
王德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连连点头:“报了!怎么没报!小臣早就将凤凰城的情况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递上京城去了!言明案情蹊跷,恳请朝廷重视,最好能派遣刑部或者大理寺的能手下来,并联合各州府彻查此事!”
“可……可这折子送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别说派人了,连半点回音都没有!上面根本不当回事!”
“唉,使者大人您是知道的,下官这凤凰城县衙,连同衙役、捕快、书吏算在一块,拢共也就百十号人。平日里维持治安,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勉强够用。如今城内城外几万张嘴等着吃饭,还得防着流民生乱,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和人手去查这种毫无头绪的怪案啊……”
辛珑沉默片刻,没有评价朝廷的不作为,只是问道:“那刚刚报案丢失的孩子,长什么模样?可有画像?”
“有!有!”王德发连忙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卷画纸,小心翼翼地在辛珑面前展开,“这是小臣刚才让衙门里的师爷,根据那对夫妻的描述,赶紧画出来的,正准备让人多临摹几份,拿去城里各处和城外流民聚集地张贴告示,悬赏寻人呢!”
辛珑接过画像,目光落在纸上。
画师的技艺相当不错,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一个稚童的模样。约莫四五岁的年纪,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带着几分孩童特有的懵懂和怯生生的神气。
画师很细心,抓住了最明显的特征——在那孩子的下巴上,靠近左边嘴角的位置,清晰地描绘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这画像,画得很传神。
辛珑仔细看了看那颗痣的位置和大小,将其记在心里,随后将画像递还给王德发,又问:
“可有问过那对夫妻,最后一次见到孩子,是在何时何地?孩子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王德发听辛珑问起细节,连忙回道:
“回殿下的话,问过了。那妇人说,最后见着孩子,是……是昨天晚饭时分。”
“说是家里开饭了,孩子还在外面跟邻居家几个娃儿玩泥巴,他爹就出门喊了一声,让他赶紧回来吃饭。那孩子应了声‘晓得了’,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他爹娘一开始以为孩子贪玩跑远了,就在附近找了找,没找到。”
“后来天黑透了,还没回来,两口子才慌了神,发动左邻右舍一起找,一直找到现在……唉,整整一晚上了!”
一晚上了。
辛珑清冷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凤凰城如今因为流民聚集,城门管控比往日严了数倍,尤其是夜间,几乎是铁桶一般。
如果是人贩子所为,想要将一个五岁孩童悄无声息地带出城外,并非易事。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孩子,此刻,应该还在城内。
她与身旁的萧惊鹤交换了一个极快的眼神。
萧惊鹤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她的想法。
辛珑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愁容的王德发:
“我知道了。”
“左右眼下也无他事,我便也帮着留意一二吧。”
“县令大人,你去将那对夫妻的口供取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