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的夜风卷着落叶掠过柏油路面，叶鹏程转身时，看清来人的瞬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王斌，这位曾经在金水一村插队的知青，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蓝布衫洗得发白，帆布包磨出毛边，但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星子，异常明亮。
叶鹏程大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触到掌心粗粝的茧子时，之前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王哥，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他声音里带着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王斌推着自行车，目光在叶鹏程身上打转，落在旁边的王敏身上时，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位是……”
叶鹏程忙不迭介绍，“这是我们云朵纸业外联部主任王敏同志。”
王斌蹙眉，突然问道：“小朵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京城？”
闻言，叶鹏程便猜到王斌误会了。
自己怎么可能跟王敏是那种关系。
“王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我承包了县里的造纸厂，改名叫云朵纸业，小朵现在是财务科长，抽不开身。”
“我带王敏来京城，是去电影制片厂找晓庆老师，想让她给我们拍广告。”
王斌的表情不仅缓和下来，而且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你承包了造纸厂？”
王敏插话道：“可不只是造纸厂，还有农机厂呢，县政府评价叶厂长是改革闯将。”
“叶厂长承包造纸厂的第一个月，盈利20万。”
闻言，王斌更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叶鹏程吗？
“当年在村里教你日语时，你总把‘さようなら’念成‘撒油那拉’，如今倒成了厂长，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叶鹏程却摆摆手，非常低调，“王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现在正头疼怎么把农机厂盘活呢。”
“不瞒王哥，这次来京城还有一件事，我想找搞太阳能的专家，你在科研单位，认识这方面的人吗？”
“太阳能？你怎么想起搞这个？”王斌好奇问道。
叶鹏程的声音沉下来，“厂里三天两头停电，发电机都快累趴下了，我就想着搞光伏发电，让厂里再也不怕停电，最好也能让村里都通上电。”
王斌在金水一村待过，很清楚农村用电现状。
很多农民都是用蜡烛或者煤油灯照明，甚至都没见过电灯长什么样子。
只听叶鹏程又说道：“我从大毛搞了台二手镀膜机，还有套硅基电池的技术资料，等搞定了太阳能光伏板，我要推广出去，让乡亲们都用上电灯。”
王斌的喉结滚动两下，“走，去我家细说。”
三人在胡同里东拐西拐，最终停在一栋灰砖楼前，楼梯间却泛着一股子霉味。
王斌的家在顶楼，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书香气。
不足二十平的空间里，书架从地面摞到天花板，书籍挤得满满当当，书桌上摊着写满公式的稿纸，台灯罩上还沾着几块茶渍。
房间里连站脚的地方都不多，叶鹏程和王敏找了个小马扎，将就着坐下。
“你嫂子今晚上夜班，不在家，你们随便坐。”
王斌给两人倒了热水。
这位技术流专家，眼里丝毫没有王敏这个大美人，只有叶鹏程。
“鹏程，快跟我说说，大毛的技术，你是怎么搞到的？”
“用卫生巾和二锅头换的。”
叶鹏程讲起跟着省商贸团去大毛，认识谢尔盖的过程。
“他是列城热能研究所的工程师，家里孩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但他的理论和技术没的说，我用糖衣炮弹拿下了他，可惜不能把他带回国内为咱们大夏效力。”
王斌嗯了一声，“用卫生巾换大毛的太阳能技术，亏你想得出来。”
他哪里知道，大毛已是日薄西山，几年之后，二锅头能换他们的飞机。
这也在叶鹏程的计划之内。
王斌继续说道：“他们的储热式太阳能电站确实有一套，但硅酸钠提纯工艺非常一般。”
“不过，有了他们硅基电池的技术资料，民用光伏发电，完全可以搞，毕竟从你造纸厂的废水里就能提纯硅酸钠。”
“我看你小子是早有预谋啊。”
王斌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又很快收住。
“刚返城时，我参与过一项工作，想给西北牧区设计小型光伏板，但后来因为资金问题，项目下马。”
“如果真能搞定光伏发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电费成本大幅下降，偏远地区的老百姓也能用上电灯。”
叶鹏程反手握住对方颤抖的手，“王哥，我知道你忙，脱不开身，但在科研所肯定认识不少专家，能不能牵个线？”
王斌当即说道：“明天晚上来我家，有位周国维教授，专门研究太阳能，当年在大毛留过学，退休后一直念叨着要搞民用光伏，你可以和他聊聊。”
“太好了。”
这对叶鹏程来说，简直是京城之行的意外之喜。
墙上的挂钟敲过十一点。
王敏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看着两个男人凑在台灯下，图纸在桌面铺成星河，忽然想起叶鹏程在火车上的话。
“太阳能板能让每个村都亮起来，比电灯还亮。”
“给小朵带回去。”王斌找出半块绿豆糕，塞进印着糖块图案的铁皮盒里。
当年，自己可没少去叶鹏程家吃饭，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叶鹏程和李小朵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能帮就帮。
王斌转身望向窗外，夜色中的京城灯火零星。
“鹏程，你想搞光伏发电这一块，我全力支持，毕竟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像你搞造纸厂、农机厂，都是在给大夏攒家底。”
“对了，还有一点你要记住，镀膜机的真空腔要定期换密封圈，那玩意儿耐不住咱们北方的冬天。”
凌晨三点，叶鹏程和王敏告辞。
胡同里的风带着寒意，王敏踩着高跟鞋踢开脚下的落叶，轻声问道：“他真的就是你常说的那个知青？看着文弱，眼神倒像有团火。”
“他可是真正的国士。”叶鹏程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