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后的热浪裹着青岩镇西窑村的陶土腥气,陈凡踩着滚烫的窑场碎瓦片往村口跑时,解放鞋底烫得几乎要冒出青烟。村口歪斜的窑炉冒着呛人的黑烟,焦糊的煤烟味混着刺鼻的硫磺气息在空气中翻滚,十几个老陶工正用铁钳抵住环保局执法车的轮胎,怒吼声震得窑顶的瓦片簌簌坠落。
“陈主任!他们说要封了咱村的窑!”七十岁的刘老窑主举着半截发黑的陶罐,罐体裂开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这龙窑传了二十代,封了让大伙喝西北风?”
陈凡蹲身捡起几片碎陶,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断面,突然转身冲向窑炉排烟口。手电筒光束扫过烟道裂缝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本该嵌着耐火砖的烟囱内壁,裸露的红砖已被酸蚀成蜂窝状,裂缝中渗出的焦油滴在地上凝成漆黑的斑点。
“烟气处理系统早坏了!”陈凡的指甲刮过排烟管外的积灰,“环保改造补贴去年就拨了,钱呢?”
跟在身后的村会计哆嗦着后退两步,陈凡一把扯过他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窑炉维修费”二十万,但翻到票据附件却只有几张加油站发票。刘老窑主的儿子梗着脖子喊:“咱土窑用啥净化器?老祖宗的法子够用了!”
环保局执法队长亮出封条:“pm2.5超标十倍,今天必须停产!”
镇政府的调解室里空调嘶嘶作响,刘老窑主将一摞族谱拍在桌上:“乾隆年间这窑就有官府批文,你们这是破坏非遗!”
陈凡将三份检测报告摊开:“省环科院的报告显示,烟气含氟量超标五十倍,隔壁村三十亩水稻绝收!”他突然指向账本中的油费单,“去年申请的环保补贴,为什么变成加油发票?”
村支书老张擦着汗打圆场:“老窑主儿子在县城开砂石厂,可能暂时挪用……”
“挪用?”陈凡点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砂石厂上个月刚买了宝马,用的是村集体账户的钱——要我请纪委查挪用公款吗?”
刘老窑主突然砸了茶碗:“有本事你们自己改窑!”
“改就改!”陈凡亮出县非遗中心的文件,“省里刚批了传统柴窑技艺保护项目,配套环保设备全额补贴——但必须由村集体统一管理!”
暴雨冲垮窑场那夜,陈凡带人抢修坍塌的窑顶。泥水漫过小腿时,他忽然扯过装陶土的麻袋:“去砖厂拉五吨废砖!垫在窑基当排水层!”
老窑工急得跳脚:“废砖吸水会胀裂窑体!”
“混上石灰粉做三合土!”陈凡用木棍在泥地上画结构图,“《古建修缮手册》第8章写着,废砖与石灰3:1配比抗渗强度提升两倍!”
几个年轻陶工抱着胳膊冷笑:“按书本能烧窑?你烧个罐子试试!”
陈凡掏出手机拨通视频,屏幕里白发苍苍的专家正在调试电窑:“景德镇大师后天就到,教大家用气窑烧釉里红——温度控制比龙窑精准十倍!”
村民围堵镇政府那日,陈凡拖着一车新型耐火材料冲进人群。他当众演示环保净化系统,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值直线下降:“看!静电除尘器能让烟气透光度达90%,硫化物吸附率99%!”
愤怒的村民抡起陶杵要砸设备,陈凡却横身拦住:“省博物馆下了仿古陶订单,一个官窑复刻品卖三千,顶你们烧半年土罐!”
手机直播画面里,文物专家正在鉴定:“西窑村的紫金土含稀有矿物,烧出的釉面有宝石光泽!”
开片
立秋这天的全省非遗保护会上,陈凡捧出三组陶器对比。当紫外线灯照出釉面结晶时,他突然调出窑温曲线图:“气窑复刻柴窑效果,成品率从30%提到80%,能耗降六成!”
文化局长刚要质疑,陈凡已接通景德镇的视频:“古陶瓷研究院的数据传过来了,西窑紫金土的耐温性比高岭土高200度!”
签约仪式上,刘老窑主摸着仿宋瓷订单老泪纵横:“被黑烟熏了半辈子,临了还能见着官窑的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