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镇党政办公楼三楼东侧的书记办公室，窗台上摆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陈凡的手指在实木办公桌的裂缝处摩挲，这道贯穿桌面的裂痕像是某种隐喻——前任书记调离时摔碎的茶杯，至今还留着淡褐色的茶渍。
\"陈书记，防汛抗旱指挥部会议定在十点。\"党政办主任孙晓梅抱着文件进来，藏青色套裙下摆沾着泥点，\"这是近三年水库维修养护的台账。\"她把档案盒放在桌上时，塑料封皮与桌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凡翻开2019年的验收报告，监理单位签字栏的\"吴建国\"三个字让他瞳孔微缩。这个在三年前河湾镇防渗工程中玩忽职守的监理，此刻又出现在青林镇的水库档案里。报告附页的施工日志照片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采用改性黏土\"的字样被涂改成\"新型复合材料\"。
窗外忽然传来挖掘机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陈凡走到阳台，看见五台黄色挖掘机正在镇政府大院后方的空地上作业，翻起的泥土中混着水泥碎块。\"那是文体中心工地。\"孙晓梅递来安全帽，\"钱副镇长说要赶在雨季前打好地基。\"
陈凡的指尖在安全帽带子上停顿：\"文体中心的立项文件呢？\"
\"在钱副镇长那里。\"孙晓梅低头整理文件，胸前的党徽微微颤动，\"他说等您正式到任再移交。\"
会议室里的椭圆形会议桌泛着冷光，钱副镇长正用保温杯压住文件，不锈钢杯身映出他眼角堆叠的笑纹：\"陈书记初来乍到，要不先熟悉下镇情？\"他推过一本精装画册，《青林镇五年发展规划》的烫金标题在吊灯下晃眼。
陈凡没接画册，反而抽出水库巡查记录：\"三天前的管涌险情，巡查记录显示当天值班人员是王长明，但监控显示他整夜都在镇上。\"
满座哗然。水利站长张建军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会议纪要上，墨水在\"安全生产\"四个字上晕开黑斑。钱副镇长拧保温杯的手青筋暴起：\"可能是临时有事......\"
\"临时到带着施工记录失踪？\"陈凡点开手机，王长明电动车定位轨迹在凌晨两点出现在水库东侧，\"我已经让派出所封锁现场，现在需要党委会表决是否开挖坝东头的柳树林。\"
钱副镇长突然剧烈咳嗽，保温杯里的枸杞洒在《防汛应急预案》上，染出星星点点的红。\"陈书记，动土要省水利厅批文......\"他的尾音淹没在窗外的雷声中。
暴雨砸在防弹玻璃上，陈凡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划出尖啸：\"我以防汛抗旱指挥部总指挥名义，依据《防洪法》第四十三条启动紧急处置程序。\"他扫视全场，\"同意开挖的请举手。\"
五分钟后，三辆警车冲破雨幕。坝东头的垂柳在狂风中乱舞，陈凡的雨靴陷进泥沼，指尖触到冰凉的树根时，突然碰到硬物。防水布包裹的铁盒里，施工日志的墨迹被雨水浸得斑驳，但\"金鹰建材\"的送货单清晰可见——与河湾镇问题工程同一供货商。
\"书记，挖到东西了！\"派出所长老刘的强光手电照亮坑底，混凝土碎块中裸露出蜂窝状孔洞。陈凡捡起半截钢筋，锈迹下的螺纹钢竟是再生料压制而成。\"取样送省检测中心。\"他的声音穿透雨幕，\"通知纪委封存近五年所有工程档案。\"
回到镇政府时已是深夜，值班室的老式挂钟敲响十一下。陈凡拧亮台灯，施工日志上的数字在眼前跳动：2020年4月7日，阴，石门水库背水坡培厚工程，设计使用c30混凝土......后面被撕去的半页纸边缘残留着暗红色，像是某种印泥的痕迹。
手机突然震动，林雪主任的加密邮件跳出屏幕：\"河湾镇举报信查实系诬告，你表舅店铺不在征收范围。\"附件里钱斌与金鹰集团财务总监的转账记录，时间正是公示期前三天。
暴雨暂歇时，东方泛起鱼肚白。陈凡站在文体中心工地前，晨雾中隐约可见裸露的地基钢筋歪斜如犬牙。钱副镇长小跑过来时，皮鞋在泥地上打滑：\"陈书记，这基坑设计经过县设计院......\"
\"设计院2019年的资质年审没通过。\"陈凡展开省住建厅文件，\"你们去年招标用的却是他们的甲级资质证书。\"他的目光扫过工地围挡上的标语\"百年大计，质量为本\"，红底白字在晨曦中像道伤口。
钱副镇长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可能是工作人员疏忽......\"
\"疏忽到把2000吨钢材写成200吨？\"陈凡抖开送货单存根，\"这账目做得比小学生作业还敷衍。\"
党政办突然传来喧哗，孙晓梅抱着纸箱冲出来，发丝散乱：\"陈书记，他们要抢档案室电脑！\"两个穿迷彩服的壮汉正抬着主机箱往皮卡车上搬，车尾的\"金鹰物流\"标志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住手！\"陈凡横身挡住车门，\"根据《档案法》，任何单位......\"
穿貂皮大衣的女人从副驾驶钻出，翡翠镯子磕在车门上叮当作响：\"陈书记，我们这是按钱副镇长指示回收报废设备。\"她身后的壮汉掏出盖着公章的《资产处置单》，签发日期竟是三天前。
陈凡摸出手机拍摄：\"青林镇现任党委书记还没签字，这份文件无效。\"他转头对派出所长喊道：\"老刘，依据《刑法》三百二十九条，以暴力威胁手段抢夺国有档案，可以当场采取强制措施！\"
警笛声响彻镇政府大院时，陈凡接到县纪委专案组电话：\"王长明交代，水库工程的质检报告在县水利局档案室保险柜，密码是......\"
夕阳将水库染成琥珀色时，陈凡带着省检测中心专家重返现场。钻芯取样机发出刺耳的轰鸣，当第七个样本取出时，白发专家突然扶正老花镜：\"这混凝土里掺了粉煤灰和矿渣，强度连c15都达不到！\"
\"但验收报告写的是c30。\"陈凡翻开被雨水泡皱的施工日志，\"监理单位还盖了合格章。\"
老专家用镊子夹起块碎石：\"这种再生骨料根本不能用于水利工程，\"他突然压低声音，\"2018年省里通报的非法采砂案，查获的原料和这批很像......\"
夜色吞没最后一缕霞光时，镇政府小会议室灯火通明。陈凡在党委会上播放暗访视频：金鹰建材的仓库里，标着\"特种水泥\"的编织袋装着灰白色粉末，工人们正往搅拌机里倾倒建筑垃圾。
\"现在表决两项议题。\"陈凡的激光笔红点停在财务报表的异常流水上，\"第一，暂停文体中心项目并启动审计；第二，建议县纪委对相关责任人采取留置措施。\"
钱副镇长突然起身，保温杯在桌面砸出闷响：\"我反对！这些工程都是经集体决策......\"
\"那就请纪委同志帮我们回忆下当时的决策过程。\"陈凡拉开会议室门，县纪委副书记带人走进来时，钱副镇长的党徽\"当啷\"掉在地上。
散会时已近子夜，陈凡摸黑走进档案室。应急灯的光圈里，2018年的防汛值班表显示王长明连续三个月全勤，但水库巡查记录同期却有二十天空白。当他抽出夹在《工程监理规范》里的便签纸时，手指突然顿住——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水库平面图，泄洪道位置用红笔圈出三个问号。
手机在寂静中炸响，防汛办值班员带着哭腔喊：\"陈书记，石门水库水位暴涨，泄洪闸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