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她从小只知道卫恕意是买来的妾室,她便一直以为母亲出身贫寒,却不知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那时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有三进院落,藏书千卷。”
卫知意眼中泛起温暖的光“姐姐……你母亲从小就聪慧过人,五岁能诵《千字文》,七岁就能对对联。父亲常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能金榜题名。”
明兰心头一震,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教她认字的情景。
那时她贪玩不肯学,阿娘却不厌其烦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
“女子读书,不为功名,只为明理。”阿娘温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比姐姐小五岁,从小就跟在她后边。”
卫知意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姐姐练字时,我就趴在桌边看。”
贺弘文敏锐地注意到明兰微微颤抖的手指,悄悄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明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问道:“那后来……为何?”
卫知意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那年父亲一病不起,大夫说父亲需要人参续命……后来变卖了仅剩的田产,还是不够,最后……”
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最后有人牵线,说盛家想买个识文断字的妾室……出价颇高……”
贺弘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明兰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只知道母亲是买来的妾,也从不跟她说家里的事,不知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姐姐那晚……跪在父亲病榻前磕了三个头。”
卫知意泪如雨下:“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听见了父亲和那中间人的谈话……那时她才十六岁!”
明兰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自己十五岁时,还在祖母膝下撒娇,而她阿娘同年却要背井离乡,卖身为妾。
“我后来才知道,姐姐在盛家……过得很不好。”
卫知意的声音充满自责:“若我当时再大些,或许能……”
“姨母,这不怪您。”
明兰突然打断她,声音坚定:“阿娘……阿娘她从未怨过任何人。”
“阿娘她……在盛家时很少笑,人也总是淡淡的。”
明兰轻声道:“但我记得,她教我背诗时,眼睛会亮起来……尤其是读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时,她会望着窗外出神……”
卫知意含泪点头:“姐姐最爱咏梅诗,小时候下雪,她总拉着我去院子里找梅花,说‘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明兰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这是我及笄那年绣的……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绣了这个花样。”
卫知意接过帕子,手指轻抚过那精致的针脚:“姐姐绣工极好,尤其擅长梅花……这针法……”
“这是姐姐独创的‘叠瓣绣’,她教过我,但我笨,总学不会。”
明兰再也控制不住,她的生母,卫恕意早就不在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她从前的事,不禁感慨万千。
“好孩子,别哭。好在,如今日子都好了。”
她捧起明兰的脸,仔细端详:“你眉眼像姐姐,但这股倔强劲儿……倒像我们父亲。”
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这些是姐姐当年的嫁妆……虽然不多,但都是她一针一线绣的。本想着……等她出嫁时用……后来她都没带。”
包袱里是几方绣帕、一个未完工的香囊,针脚细密精致。
“后来……后来知道她生了女儿,我就一直留着,想着有朝一日……”
明兰接过这些东西,这是她的生母卫恕意,留下的东西。
“姨母……”
明兰紧紧抱住卫知意:“谢谢你,保留着阿娘的这些东西。”
“姨母将这些东西珍藏了多年,如今交给明兰,便是最珍贵的礼物。”
卫知意抹去眼泪,笑道:“这些是姐姐的东西,本就该给明兰。如今见你们夫妻恩爱,我可真是高兴。”
“姨母……你可愿随我们去汴京住些时日?”
她看向不远处几间铺面:“你母亲当年在扬州置了铺子,都让我照管着,后来我又开了这间绣庄,如今也算小有根基,能衣食无忧了。”
“等过些日子,我就去汴京看你。”
“那姨母,咱们说好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看我。”
“放心吧,姨母还能骗你不成呀?等会啊,姨母带你去看看铺子。”
明兰随着姨母卫知意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
远处传来小贩悠长的吆喝声,混着运河上船工的号子,织就出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明儿,你看那边。”
卫知意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几间挂着靛蓝布幌的铺面。
“你母亲当年置办的脂粉铺子就在那儿,隔壁那间茶叶铺也是。这些年我按季将盈利都存在钱庄,存票都收在檀木匣里……”
明兰顺着望去,见铺面前客人络绎不绝。
她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间铺子门楣上悬着“卫氏绣庄”的匾额,金漆在日照下熠熠生辉。
“姨母把绣庄经营得很好。”
明兰轻抚腰间佩的荷包,正是上月姨母托人捎来的。
丝线在日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卫知意笑着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若是你母亲,她定要把绣庄开遍江南的。”
她声音忽然低下来,像拂过水面的柳枝:“可惜,她被困在深宅大院里,不像我这么自由……”
“等过了端阳节,我就去汴京看你。”
卫知意突然从荷包里取出个锦囊塞进明兰手中:“这是新制的沉水香,夜里你搁在枕边能安神的。”
明兰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卫知意袖口淡淡的皂角味。
她忽然孩子气地勾住卫氏的小指:“那姨母,咱们说好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和阿娘。”
卫知意被她逗笑了:“放心吧,姨母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她从发间拔下支点翠蜻蜓簪,轻轻别在明兰鬓边:“你及笄礼我赶不及来,这个就权当补上了,你可不能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