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对面。
他能闻到顾轻舟头发里香波散发出来的清香。
“还是玫瑰的味道。”司慕道。
顾轻舟道:“你别吓唬我!因为你说了这话,我现在洗头可仔细了,不能有残留香波,有损发质。”
司慕被她逗乐。
顾轻舟也的确是开了个玩笑。
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很多。
司慕是很乖的,他绅士静坐,从来不屑于动手动脚。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想起司行霈说,男人那些劣根性,越发觉得司慕很有涵养。
当然,她并不爱他,仅仅是欣赏他的修为。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带了人去墓地附近的海堤。
这里距离墓地更近,只要副官发出x hào,顾轻舟和司慕十分钟就能赶到。
已经是凌晨一点办了,海风有点凉。
司慕和顾轻舟乘坐一辆车,身后跟着七八辆军政府的车子,带着数十名副官。
“这是援军。”司慕告诉顾轻舟说,“不管何时,都需要后援。”
顾轻舟微笑。
司慕站在黑暗中抽烟。
烟火泯灭间,他高大的影子落在车窗上,薄唇与司行霈如出一辙。
顾轻舟倏然攥紧了拳头。
她心中有痕迹滑过,很冷、很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始终无法挣脱司行霈的牢笼,不管她离他有多远。
司慕站了片刻,回到了车子里。
他们俩聊天,顾轻舟谈起长亭的事。
“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把对方的身份挑明?”司慕问顾轻舟,“何不动手杀了他?”
“对方有备而来,岂是容易杀死的?只是一直敌暗我明,太过于被动。将他找出来,就算是我们一个巨大的成功了!”顾轻舟道。
知道了谁是对手,就会研究他。有了目标,会提防他,更会冲他下手,消灭他。
“也对。”司慕道。
顾轻舟有点困。
可能是她觉得事情很顺利,无需紧张,故而到了睡眠的时间点,她昏昏沉沉的。
反而是司慕,一点睡意也没有。
顾轻舟的头,时不时点一下,就像小鸡啄米,司慕不免失笑。
他将她的脑袋扶正,放在自己的肩头。
她如青稠般的长发,就铺洒了满身,头发里有淡淡的清香。
司慕心头微跳,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个吻落在顾轻舟头发上。
吻很轻。
这大概是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了。
司慕心中苦涩,为自己的小心翼翼。假如顾轻舟清醒着,肯定不愿意的。
迷迷糊糊中,司慕将脸依靠着她的头,两个人相依,直到车窗被副官敲响。
顾轻舟猛然一惊,一下子就撞到了司慕。
司慕吃痛,一声闷哼。
顾轻舟也顾不上问他,只是摇下了车窗,问副官:“开始了吗?”
“抓到了,少夫人!”副官道。
顾轻舟大喜,立马来了精神。
司慕也坐正了身姿。
他们的qi chē,十分钟之后,赶到了墓地。
蔡可可的坟墓,果然被人挖开。
里面的棺材,已经从墓地里抬了出来。正要抬走的时候,督军府埋伏在附近的军士们,立马扛枪冲了出来。
“不许动!”
和军政府的长枪相比,洪门闫琦带过来的八名随从,个个都是落后的短枪。
这边约莫上百人,而闫琦的人,加上自己和司机,一共才十一人,毫无胜算!
于是,他们没有反抗,也可以开枪。
“少夫人,就是他们。”王副官急忙上前。
四周的汽灯亮起,照着闫琦的脸。
闫琦四十来岁,高大壮硕,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很精明。
“少夫人,我挖个坟而已,不犯法吧?”闫琦很快平静下来,有恃无恐对顾轻舟道,“您没有资格抓我吧?”
“谁说你只是挖坟?”顾轻舟冷笑,“你明明是在墓地埋炸药,还开枪袭击军政府的副官!”
闫琦道:“我们没有开枪。”
顾轻舟却接过副官们递过来的枪。
这些枪,全部是从闫琦和随从身上搜出来的。
顾轻舟拿起来,一把把的朝天开。
一时间,墓地枪声震耳。
直到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顾轻舟才道:“好了,你现在开枪了,袭击罪名成立。”
闫琦波动的情绪,再次快速镇定。
他这次到岳城,没有犯任何的帮规,况且他们洪门的致和堂是海外革命组织,南京政府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深夜挖个墓,根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闫堂主,先委屈你了。”顾轻舟道,“来人,全部关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让人把棺材当做罪证,一起抬走。
蔡龙头葬蔡可可,用的是楠木棺材,入土一年整,棺材依旧牢固,只是掉了点漆。
顾轻舟一声令下,军政府副官们,就把棺材抬到了警备厅去。
“你们所有人,全部去警备厅待命。没有少夫人和我的手谕,不许放任何人进去,更不许放任何人出来。谁敢硬闯,格杀勿论。”司慕吩咐道。
副将道是。
顾轻舟和司慕都打了个哈欠。
这一步很顺利了,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夜里,她在墓地放枪,已经惊扰了城里的人。
岳城的百姓对枪声格外敏感。
警备厅的diàn huà都被打爆了。
厅长被停职,军政府的孙副将暂时坐镇,拿着少帅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军政府。
“上海洪门的龙头张先生给我打了diàn huà,问闫堂主怎么犯了岳城的法律。”一大清早,颜新侬直接到了新宅,问顾轻舟和司慕。
“他挖开了蔡可可的坟墓。”顾轻舟道。
“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洪门自己处理吧。”颜新侬蹙眉,“你要知道,洪门跟青帮不同。闹大了,美国的致和堂卷入其中,此事就是大事。”
致和堂是洪门支持革命的华侨组织,第一任总统也是致和堂的人。
“义父,我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善后。”顾轻舟笑道,“您放心,我不会落下太多的把柄。”
顾轻舟又道,“若是再有人问,就说闫琦不是挖坟,而是埋炸药,想要把墓地给炸了,此事危害很大。”
颜新侬蹙眉看了眼顾轻舟。
他总感觉,顾轻舟在背后搞什么把戏。“他还把蔡xiǎo jiě的棺材挖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第二天,督军府就被记者围满了。
司慕一一跟他们解释。
昨天有人去墓地挖坟、埋炸药。
“对方挖的是洪门蔡xiǎo jiě的坟,我们尊重洪门,才把歹徒给绑了起来。大半夜的,没人知道是谁,对方为了逃避,还放枪伤人,直到子弹打完才住手。
军政府已经将歹徒扣留,才知道是洪门的堂主。还在审问,若真是误会,我们会放了闫堂主的。”司慕道。
司慕的话,被记者全部记下来。
顾轻舟稳坐后方,等待成效。
洪门的抗议,顾轻舟置之不理。
“不要理会,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顾轻舟道。
当天下午,副官带着郭七老先生,也从上海回来了。
“老先生,多谢您了!”顾轻舟站起身,给这位老先生行礼。
此事办得这么漂亮及时,全是这位老先生的功劳。
他是如何劝说鼓动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她知道这很难,一般人办不到。
“小丫头,你不是想对付闫琦吧?”郭老先生笑道,“你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蔡xiǎo jiě的棺材就在军政府的警备厅吧?”
顾轻舟颔首。
她不是要蔡可可的棺材,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蔡xiǎo jiě的棺材被她截留了下来。
她不会给任何人,除非蔡家的人出面。
若是无声无息,蔡可可的棺材被盗,只怕没人会在意。
可是,它被闹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这棺材被挖了出来。
若是不放回去好好安葬,洪门脸上无光,蔡家更是丢人现眼。
这时候,就算蔡家的遗孤不想站出来,洪门的人也要逼迫他出来,作为蔡家的人息事宁人,把闫琦领回去,把棺材葬回去。
现在,各方面跳得越起劲,越是给顾轻舟添把柴火,顾轻舟乐见其成。
“小丫头,我要走了。”郭七突然对顾轻舟道,“临走前,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若你真不喜欢你那个假丈夫,就对他好点,免得将来后悔。”
顾轻舟错愕。
他知道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夫妻?
都是假夫妻了,不是应该更避嫌,免得陷入感情吗,为何要对司慕好?
“怎么了?”顾轻舟脸色微带忐忑,看着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微微一笑。
他苍老了,一笑就是满脸的褶皱。
“您知道我们的事?”顾轻舟小心翼翼问,“难道,很多人都知道吗?”
“不,我看得出来。”郭七笑道,“小丫头,你那丈夫若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将来会不会遗憾?”
顾轻舟头皮发麻。
上次郭老先生还说,让司慕别碰枪。
“他有危险吗?”顾轻舟立马道,“老先生,您救救他!您想要多少钱,我会给您的,您帮他化了此劫!”
郭老先生这次去上海,若他没有鬼才的本事,根本找不到闫琦,也不能说动闫琦。
顾轻舟若再把他当成江湖骗子,就实在太傻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能人异士。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锦衣玉食。
她甚至抓住了郭七的手:“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