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这些贼人饱掠一番后,便会自行散去。”
高桢握紧了拳头,眼中是难言的怒气与无奈,脸色愈发的阴沉了。
作为东京路的最高军政长官,此刻却只能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在辽阳府周边尽情的烧杀掳掠。
辽季的战乱,辽阳府周边是民生凋敝,百姓流离。
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总算是恢复了生气。
然而这些贼人一来,就让自己多年努力的成果付之东流了。
高桢心痛的同时,偏偏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心中苦闷的高桢,在对两名谋克叮嘱一番后,便带着随从走下了城头。
街西,漫步在通往留守司衙门的街道上,高帧一眼望去,整条街道萧条冷清,不复往日的热闹繁华。
如今全城已经戒严,冷清的街道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士卒,往来的贩夫走卒少了许多,临街的商铺也仅有寥寥几家开门营业,偶尔走过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户部司可曾发放救济?”
看着街边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露宿街头的难民,高桢眉头紧皱,朝身后的留守判官问道。
逃入城内的难民,若是处置不当,让他们饿着肚子,会成为城内的不稳定因素。
“留守,户部司昨日便已发放救济。”那留守判官叉手回道。
高桢微微点头,继续迈步朝前方走去,一路走过他熟悉的金德寺,大悲寺,驸马寺,赵头陀寺,来到了他平日里办公的留守司府衙。
留守司府衙后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高桢走入府衙,便径直来到三进院落的最深处。
“见过留守事”
一踏入院落中,守卫在此的十名甲士见到来人,便连忙朝着高桢叉手作揖,披坚执锐,浑身带着几分凶戾。
“本官要见赛里郎君。”
高桢挥挥手,一名十夫长便带着他来到一处厢房内,推开了房门,虚手一引。
一脚踏入厢房,便有阵阵恶臭迎面扑来,让高桢皱起了眉头。
手掌在鼻前轻轻挥了几下,高桢来到一张床榻前,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面色有些沉重,微微躬身叉手,轻声道,“见过赛里郎君。”
在麻崖山下惨败的完颜赛里,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凹陷,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神中一片灰败,没有一丝凶戾,时不时还有咳嗽声传来,哪里还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高留守事”完颜赛里挪动脑袋,看着一脸关心的高桢,虚弱的张了张嘴,“俺许是撑不到回到会宁府了。”
“郎君勿忧,本官定会让医士全力救治你的。”
高桢连声宽慰,不过看到完颜赛里这幅模样,也猜到这伙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若是完颜赛里死在了辽阳府,自己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俺的伤,俺明白。”
完颜赛里有气无力的说着,那日逃入辽阳府后,高桢便让辽阳府的郎中救治完颜赛里。
但哪怕是辽阳府医术最高明的郎中,面对完颜赛里腿上的创伤,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根据经验开几服药。
接下来的几日,完颜赛里全身发热,大腿上的伤口化脓溃烂,无尽的痛楚让完颜赛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已经几日没有合眼入睡了。
“唉”高桢哀叹连连,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想到这位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生龙活虎的女真壮汉,居然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郎君大可放心,本官已上奏郎主,大金王师定会不日将至,杀尽这些贼寇!”
高桢说的信誓旦旦,完颜赛里却反应平平,轻轻挪动着干裂的嘴唇,出声道,“高留守事,俺总觉得那些贼寇,还会来攻打辽阳府。”
“郎君勿忧,辽阳墙高城坚,又有护城河萦绕,贼人若是胆敢来攻,定会在城下碰的头破血流!”
高桢眉间一挑,觉得完颜赛里是在危言耸听,又信心满满的向他保证着。
辽阳府的守军虽然满打满算仅有六百余人,但若是动员城内的百姓上城守卫,也能凑个一两千人,更别说城内的豪族也会出人出力。
高桢依然没有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认为辽阳府完全可以坚持到贼人撤走,援军到来为止。
“高留守事,城外的贼寇绝不单单是只会打家劫舍的贼人。”完颜赛里无动于衷,翻着眼睛,声音微弱,“你切莫忘了这些贼人是如何破城的。”
那一日的交锋,给完颜赛里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些隐藏在贼人身后,盔甲鲜明,队列整齐的红甲兵,手中的奇怪物什,可以发出火光和声响,让一个个骁勇的女真骑兵从马背上坠落。
完颜赛里身经百战,身被数十创,挨过箭伤也不少,但是只要不是射中要害,修养一段时间便又能上马驰骋沙场。
可是如今,他却在一枚三钱铅弹面前翻车,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还有数百名一路追杀他的红甲骑兵,都让完颜赛里察觉到这些贼人绝不简单,甚至于大金国都有极大的危害。
“这……”
高桢胡须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之前也曾听闻贼人诡异的破城手法,也曾向完颜赛里的亲兵打听过贼人的虚实,得到的回答让他一脸懵逼。
毕竟没有亲眼见识过,他也无法想象这些贼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城门,固守待遇。
“咳咳……”
完颜赛里闷哼一声,胸膛起伏,低喘着哑着嗓音咳嗽了几声,精神萎靡的看着高桢,眼中没有一丝色彩,宽大的手掌扯着高桢的衣袖。
“高留守事,汉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俺撑不了多久便要去见太祖,你且记住……”
“郎君莫要沮丧,本官会命人全力医治郎君!”高桢脸色急切,带着哭腔吼道,声音有些颤抖。
完颜赛里吞了口唾沫,嘴唇蠕动,艰难的开口,“这些贼人,日后也许会成为我大金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