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州处于辽东半岛西侧的咽喉,是南下进入辽东半岛的必经之地,再加上境内山地丘陵环绕,战略位置不言而喻。
涉及盖州的弃守与否,山海军内部没有任何异议,一致同意坚守这处桥头堡。
只要盖州在山海军的手上,那么朱云进可窥探肥沃的辽河平原,退可保有辽南四州。
“参谋司可曾预估鞑子南下的兵力?”朱云坐回座位,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朝还在跟同僚交谈的古霄问道。
古霄不慌不忙的起身道,“参谋司经过推算,鞑子南下的兵力约莫是一两个万户。”
朱云放下茶杯,掰着手指道,“一个女真万户差不多有两三千女真正兵,能上阵的阿里喜起码有两千人,若是再签发些契丹,奚人,渤海和汉儿为兵,一个女真万户少说也有五千战兵。”
驻扎在盖州的山海军,有五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辅兵营,外加新组建的三个重骑兵大队,满打满算连也就五千人出头,若是要出城野战,也只能拉出不到四千人。
弥漫着淡淡茶香的大堂内,低沉的交谈声时不时响起,在场的诸将互相交谈,而点头大笑,时而垂头低语,时而摇头不语,时而面露难色,总之在场参与议事之人,对于战事有着不同的看法。
过了大约五分钟,朱云又向在座的人问道,“若是鞑子来了一个万户,诸位可有胆量出城野战?”
在场的人都自信满满,毫不犹豫的叫道,“有!”
一个女真万户,也许放到两河,山东,陕西和河南,足够让南宋每个将帅慎重起来,甚至头痛不已。
但是对于步骑平衡,擅长火器的山海军,吃掉一个万户不算太难。
朱云分析过山海军的优势和劣势,山海军的最大优势,除了火器外,就是让人捉摸不透。
对于金国来说,这支从辽南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军队,实在是太陌生了。
不论战术,人数,装备,士气,行军速度等等,那帮“完颜”可谓是知之甚少,甚至两眼一抹黑,最多只能通过些侥幸逃生的溃兵了解到零零散散的情报。
最好的例子就是萨尔浒之战,被惯性思维击败的明军。
明军因为长期以来都在和蒙古人,女真部落打治安战,到了萨尔浒之战,依然沿用以前的治安战思维去对付后金,殊不知后金本质上就是造反明朝卫所军,编制,战法,盔甲,旗帜什么的都是妥妥的明军范,连八旗制都是直接抄卫所制。
野猪皮敢喊出“任而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除了他的兵力雄厚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作为明军体制内的人,曾长期在明军中服役,对明军的行军速度计算和习惯了如指掌,所以在仅仅知道几路进军的情况下就可以完美计算出截击路线。
这是萨尔浒之战时后金最大的加成。
未来金国军队南下,遇上列阵而战的山海军,不出意外,也难免会被惯性思维所影响,沿用以前对阵宋军和辽军的战术。
对于朱云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优势,若是运用得当,可以在很大程度抵消数量上的劣势。
朱云双手抱胸,嘴角微微上翘,“若是来了两个万户呢?”
“敢!”
不过这次的声音,相比上次小了许多。
朱云倒是没有继续问“若是三个万户”,只是笑而不语的看向面露难色的古霄。
古霄思忖了一阵,有些犹豫道,“大帅,末将觉得南下的鞑子,应该是一个万户。”
“你就这么确定?”朱云拿起一张处决名单端详,漫不经心的问道。
“两个万户少说也有上万战兵,若是在算上辅兵和民夫,也应该有两三万人。”
古霄吸了口气,开始综合各方因素进行分析。
“两三万人,每天人吃马嚼,少说也要四五百石粮秣。”
“盖州北面,方圆千里内一片荒芜,鞑子只能从东梁河以北调运粮秣。”
“三百里的路途,中途还要翻山越岭,米粮耗损至少两成,若是我军婴城固守,鞑子一时间难以攻下,只能围城。”
“盖州城内贮存的米粮足够全城军民吃上一年有余,鞑子的辎重能撑几日?”
……
古霄林林总总的说了十几条,论证自己的观点,但朱云却不为所动,一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道,“你可别忘了,我军屠灭了曷苏馆女真和辽阳城内的渤海右姓。”
“大帅此话何意?”古霄一头雾水,不明白朱云的用意。
朱云突然冷笑道,“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渤海万户大挞不野和女真万户完颜余列,得知他们的家族已被我军屠灭,会无动于衷吗?也许此刻,他们已经在行军途中,要来辽南找本帅复仇了。”
马克·吐温曾说过: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古霄被朱云一番“提醒”后,低垂下头,虽然依旧不同意,但声音分明是犹豫和些许底气不足,“末,末将认为,那两个万户尚在千里之外两河之地作战,来不及北返……”
朱云晃了晃脑袋,这个从中下级军官中提拔起来的参谋,虽然脑子灵活,很会审时度势,初步具备战略眼光,能综合参考多方面因素。
但比起那些经验老道的参军画赞,还稍欠些火候。
“坐下吧”朱云也不想让他继续出丑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提议道,“不如这样,若是鞑子来了一个万户,我军就出城野战,争取一口吃掉;若是来了两个万户,就固守盖州,待到鞑子围城久攻不克,粮草短缺,师老兵疲,就择机而动。”
在场的诸将低头小声交谈,基本上不反对朱云的提议。
山海军的最大劣势就是底蕴不足,短时间内经不起太大的兵力耗损,即便野战有很大的胜算,也不能白白浪费兵力。
还是求稳吧。
古霄身后一个年轻的参谋,嘴唇紧紧地抿着,眉目间是隐藏不住的担忧,朝着朱云叉手作揖,询问道,“大帅,若鞑子绕过盖州南下,直扑苏复二州,我军又当如何应对?”
“盖州距离复州两百里,沿途的百姓皆已被迁徙至苏复二州,无粮可寻,如何南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朱霖突然发话,依然半阖着眼,闭目养神。
那年轻的参谋依然不不服,坚持自己的观点,“可遣轻骑南下,携数日口粮。”
“轻骑又如何?复州的防卫是本将一手操办,”朱霖睁开双眸,双手抱胸,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复州以北,不以为然道,“复州驻防一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大队,周围又建有屯堡和墩台,纵有千余轻骑,也难以破袭。”
朱霖在复州就曾督建过屯堡和墩台,用以防止金军轻骑的破袭。
墩台的作用不必细说,屯堡的屯田民户不但要从事生产,在农闲时,屯长也会组织堡内的壮丁操练,女子也要学习制作、修补战甲和治疗、处理伤口等。
若是鞑子围城不克,转而选择派遣轻骑南下,在穿过了两百里的“无人区”后,便要面对设置在复州周围的屯堡防御体系。
复州城外的百姓都居住在屯堡内,鞑子想要获取粮秣,就必须选择攻击屯堡,否则就等着饿肚子。
再加上复州一带地形破碎,多山地丘陵,并非一马平川,轻骑又难以施展,一旦在复州进展不顺,面对复州和苏州方向赶来的山海军也讨不了好,最后只能灰溜溜撤退。
那参谋朝沙盘望了一眼,发现复州的地形,配合修筑的屯堡,轻骑破袭的确不容易,随即闭上了嘴巴,不再发言。
“咱们在秋季攻势拿下的土地太多,未来两三年内不可再向北扩张,盖州就是咱们和鞑子搏杀的前沿阵地,所以要尽快加固城池。周围的山丘和沿海一带也要设置墩台,派兵巡逻。”
“本帅预计登州会在后年沦陷,所以未来两年要全力从登州招募流民,送到辽南安置。辽南的潜力还是很大的,光是苏复二州的田地,就能安置不下二十万百姓。若是田地不够用了,咱们还可以把流民送到归胜镇,宁州和熊岳一带安置。”
“以后招募流民,你们屯田司就抽调些河北,河东和山东等地的流民去登州,让他们去亲身师范,宣传辽南的政策和好日子。”
“招募的流民,咱们虽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但绝不能让他们吃白食,要‘以工代赈’。苏州和复州各地都在兴建屯堡,码头,水利和道路,各司要把这些流民带去干活。”
“流民中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如工匠,医士,胥吏,商贾等各色人物,都要登记造册,以后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岗位。”
“流民中若是有什么泼皮无赖,闲汉流氓,只要敢作奸犯科,决不轻饶,统统发配矿山,工地劳改!若是造成的后果恶劣,就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现在盖州沿海已经封冻了,海船难以靠岸,无法运送士兵和物资,所以必须看好城内的仓库,储备司都长点心,每天都要巡查仓库,清点库存的物资,若出现盗窃和耗损,一定要彻查下去。”
“天寒地冻的,辽南的寒冬可不好受,柴薪石炭,冬衣,草料等都要准备妥当,让各个大队分批次领取。城内供销社也要开张,货源也不要断了,让老百姓能采买过冬的物资。”
“军械司的火药作坊也别闲着,继续配置火药。火药的筛粒和定量包装,可以招募城内百姓去做,但要注意安全,堆放火药的库房要保持干燥,远离潮湿之地。”
……
这次会议,朱云从午时讲到申时,涉及大半个部门的工作,在座的众人都认真记录,时不时有人提出疑问和意见,每个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眼见窗外日暮西沉,朱云起身大手一挥,吩咐道,“散会吧,大家回房歇息后,好生思考,切不可马虎了。若还有什么提议和疑问,大可写成公文交予本帅。”
在场的诸将纷纷起身告退,走出大堂,眨眼间深广的大堂内,就只剩下朱云和朱霖还在座原位。
朱云走到沙盘前,摩挲着下巴,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又转头看向正在翻看记录会议内容的白纸和朱霖,“二郎,你觉得这次金军会来几个万户。”
“至多一个。”
朱霖起身,目光扫过沙盘,不假思索的话语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迟疑与停顿。
“你确定?”
“你若是吴乞买,定会以为平贼只消一个万户。”
朱霖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面色有些尴尬的朱云。
朱云两手撑在桌案上,一番换位思考后,也觉得朱霖的话不无道理,“我若是吴乞买,对付一伙贼寇,也用不了多少兵马。”
四年前,金国面对苏复二州的叛乱,也只派斜卯阿里带了个猛安前来镇压。
朱云在辽东搞事情,造成的影响远比四年前恶劣的多,金人派遣的军队规模定然远超当年。
毕竟吴乞买对山海军的了解知之甚少,从国内为数不多的兵马中,拉出一个万户已经足够了。
想到这里,朱云突发奇想,若是自己的对手换成皇太极呢?
“能守住金州地峡就不错了。”
朱云思索一番后,很快得出了结论。
胖老四洪太不论是权谋手腕,战略眼光还是统军能力,都不是吴乞买那个黑胖子能比的。
八旗中随便抽调一旗驻防复州,就够朱云头痛了。
至于拿下盖州,屠灭辽阳,那基本上就是决战的节奏了。
在比较了一番野猪皮和完颜家的水平高低后,朱云发现降临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比起野猪皮,完颜家这种“生女真”的姿势水平真的要差一大截。
“体制内出来的人,再烂也不是野人部落能比的。”
朱云撇了撇嘴,转身便走出大堂内,朝后院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