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梦胭一夜难眠,好不容易挨到天将破晓,穿了衣裳、披了风袍,径至风卷云宿门之外。伸手轻轻一敲,发觉门未上闩,推开一线缝隙瞧进去,并不见人。去问暗房中值守弟子,却说风卷云天未亮便下山去了。正自心下怅然,只见两行女子鞋印直延山下,追出小半里路,见苏萍立于道旁一处岩角之侧,瞧着什么出神,走近她身后看去,原来那岩壁上有人以利刀刻了几行字迹,只是那人功力不够,字印颇浅。第一行字:“同眠凤凰梦。”接着几行:“年少,不惧流光,爱戏青狐。四翼,常游旧日山头,相唤云海。君别,独行万里空野,骄日寒月。六年风雨无人问,虽豪杰气量,也怨女儿心事。看飞雪,送凤影去,双鸣。”下面一行小字:“弟云泪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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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天渐回暖,新破土的野花丛丛点点,布散了满山。这时日头高悬,十数只鸟鹊栖偎在山道边的一株新绿复生的老树上,懒懒地不愿发出一点声息,更增添了天地间的融融之意。
突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身穿粗布重衣的麻脸汉子急奔而来,几只胆小的鸟鹊双翅展动,扑嗒嗒地飞了开去。这汉子掠过老树,一个大步,跃入右边的一道山沟之内,这道山沟内却是停了一匹棕毛健马。
马绳拴在一根地桩上,麻脸汉子急切间竟解不开,口中骂了一句“他奶的”,抽出腰间单刀,刷的一下,斩断绳头,攀上马背,用袖子将额上热汗一抹,拉住马缰。鞭子一抽,那马向前蹿出两步,前蹄扬起,跃上山道。
麻脸汉子又是一记重鞭落在马股上,那马一声怒嘶,全力冲了出去。麻脸汉子回头望了望来路,神色略定,纵马飞驰。跑过数里山道,踏过一道浅溪,又转过一座山脚,前方赫然现出一座山寨,还未奔近,麻脸汉子在马上招手大喊:“快开门,快开门!”
寨内守卫见了是他,忙将寨门大开。麻脸汉子纵马直趋入内,奔到一座高台上的大屋前滚下地来,长长喊出一声“报”,跨级而上。大屋门外两个高大汉子手上各握了一把鬼头大刀,见他上来,均是将刀往内一斜,拦在门前。
麻脸汉子跨上台来,单膝跪在门外,双手握拳,又喊一声“报”,这次却是响亮短促。屋内两个胖汉正在一张方桌前举杯浅饮,坐在次位那胖汉道:“说!”
麻脸汉子道:“报大寨主、二寨主,那……那厮进山了,是自西山口进来的!”
两个胖汉都是微微一惊,坐在主位那胖汉厉声道:“什么这厮那厮,说明白些!”
麻脸汉子道:“是,回大寨主,便是姓云的那厮。”
坐在主位的大寨主身子一震,手中酒杯险些拿捏不稳,向坐在次位的二寨主道:“怎么这么快?正西边那饵寨不是昨天日头下山时才被端的么?”
二寨主向麻脸汉子道:“你先退下候着。”
麻脸汉子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二寨主道:“果然来得很快,可是三弟还没回来。”
大寨主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怒声道:“他奶的,不如将小的们尽数带上,与那厮拼了!”
二寨主道:“大哥慢来,那厮去年将咱们北方二列山系南七山的两处大寨都给端了,上个月更将南方尸山红骨岭在北方仅余的属寨连根拔起,还将那寨子放了火,直烧了一整日才熄,那孟寨主的首级被挂在寨梁上,给一群乌鸦啄成骷髅腐骨,唉,想想都不寒而栗!另据那寨中逃生的小卒说,三年前红骨岭东西属寨聚义之时,二十三位寨主内斗,便是被这厮搅害的。大哥,咱们还是等一等,看看裴寨主那边的动静。”
大寨主皱眉道:“咱们寨中 共有一百零六个小卒,加上你我,咱们个个手持弓箭,对准那厮百箭齐发,难道还不将他射成一只该死的刺猬?”
二寨主叹道:“只怕那厮见机太快,若是被他逃了,岂不变成敌暗我明之势?咱们设在西南边的饵寨中的十数人不就是夜里被割了脖子么?可见那厮确有飞檐走壁之能啊。”
大寨主颇为泄气,道:“那依二弟说,咱们该当如何?”
二寨主道:“咱们该当先看裴寨主的动作,他若动,咱们跟着动;他若不动,咱们便也不动,只是监视那厮行踪。按路程算,三弟也正该回途进山了,只要咱们请的高手一到,还怕他些什么?他若先来端咱们山寨,一时三刻也不容他得手;他若先去端裴寨主的山寨,咱们请的高手到了后,也可出去擒他,顺便卖得裴寨主一个大人情岂不是好?”
大寨主点头道:“便听二弟的。”
二人又各饮了数杯,一名持矛小卒奔到门外,跪下禀道:“报大寨主、二寨主,裴家寨放了烟号!”
大寨主与二寨主对望一眼,下令道:“举烟号回应。传令全寨,各配刀箭,列队出战。”
持矛小卒奔走传令,只少半盏茶工夫,除去山内各处暗卡人手,全寨八十六名匪卒整备停当。大寨主、二寨主上了两匹黑毛健马,命方才传信那麻脸汉子在前引路,领了众匪倾巢而出。
一阵春风吹来,带起了这年轻男子的长衫下摆,他正立在一处山头上观望四围群山,呼吸着青嫩新草之香。偶尔看见一两只飞鸟掠过,目中不由得现出温柔爱意,自然之美永远能使他感受到天地造化的神奇。
这年轻男子正是风卷云,三年前三门二派与毒叟一战,凤凰门门主蓝羽不幸殒命,风卷云与众将之送回本门后难忍伤心之情,不愿多留,是以悄然而别。离开栖凤山后,直往西行,三年来,自中山一列山系西半段,过黄河,至中山三列山系,再往北行至北方一列山系,过北方二列山系,直至现在兜回北方三列山系以北山原群,凡遇恶盗邪丑、倚势奸盗之辈,或诛杀或惩戒,着实除去不少欺压良善之人。前数日听闻此山内有两伙恶盗聚寨,侵扰附近村镇,便又赶来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