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蚩没有想错,幻姬确实很快就将他放出来了。
第二日幻姬几人不到午时便到了小河的尽头,看着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姗洱不禁暗叹,自然真是神奇,一边是成林的树木,另一边却是连数步之外的东西便已看不清的雾气,区别如此明显,仿佛一边富庶敌国,一边却是贫瘠一毛不长之地。
幻姬的祥云停在白雾之前,双手抬起,像打开一扇门一般的慢慢朝两边拉开,一道金光浮现在她的双手之间,随着她双手的缓慢拉开,金光快速扩大。姗洱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景象能不能用‘拨开云雾见青天’来形容,她不知道是幻姬用金光拨开厚重的白雾,还是她的仙术为她们打开了新的一片天地,她看到了清晰的世界,但却不寻常。
烈火狂吞的天烬世界打开之后,幻姬身周金泽染染,姗洱等人的仙泽也释出护体,五人飞进了天烬世界,于天烬大火中疾飞,寻找着在世界中心的沸海。草木不生的天烬世界里无法找到任何吃的,更没有能随时随地站立的地方,在找到沸海礁石之前幻姬几人只能不停的御风飞行,她们不食人间烟火,可幻姬怀中抱着的那只不能什么都不吃,第一次看到满天满地都是烈火,离君在她的怀中像是被吓坏了,毛乎乎的头伸入幻姬的衣襟里,一动不敢动敦。
一连六天,幻姬不眠不休,晚上在一片热火中飞行时,她频频低头看向怀中的离君,才三天不给吃荤食它就饿得有气无力的,现在六天没吃没喝的,它还不能活着吗?第一次养灵宠,可别落得一个饿死它的结果。但进天烬世界前她亦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然就为它备些食物和水了,但愿它能撑到自己出天烬世界。
入天烬世界的第十一天,幻姬终于看到了沸海,滚滚海水上面一浪跟着一浪的热气席卷着她们,若不是仙泽护体,几人的身体定被热气给灼伤。幻姬带着姗洱她们飞过去,落在了礁石上。
“天烬世界怎么会是这样啊?”祐芙看着一眼就能看到边际的礁石,“整个世界就只有这里能落脚,除了火,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不美丽了。”
“还有那个海水,你们看,全部都是沸的,想洗把脸都不行。”
息宓看了眼祐芙,她是来游山玩水的么?天烬世界美不美丽与她们没有关系,她们只是来保护照顾殿下的。这里是不好看,可殿下不也什么都没说么。
依子道,“你也可以去捧海水洗脸。”
“那我的脸还不被烫熟啊。”
姗洱看向四周,不解的问幻姬,“殿下,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呢?”到处都是火,似乎没有她们能做的事,如果是灭火,那可真是无能为力。何况,天烬世界的天烬大火能烧出天地间最适合补天河缺口的黏土,灭火必然违背了天烬世界存在的合理性。若是别的,她委实想不出来。
幻姬低头将离君从衣襟里扯出来,摸着它的头,轻声问姗洱,“姗洱,你带了那些仙丹?”没有食物给它吃,只能喂仙丹来代替了。
姗洱一下明白幻姬的意思,从自己随身带的仙药里拿了一瓶仙露丹出来,“这种适合它吃。”仙露丹分量比其他的仙丹多,每颗都有人的拇指那么大,又能润身提神,喂给病恹恹模样的灵宠不错。
果然,幻姬喂了离君一粒仙露丹之后,仙丹立竿见影发挥药效,毛豆君很快恢复了气力,对天烬世界的环境似乎也适应了,抬着头看这看那,很是好奇。
“有多少颗?”
“还剩五颗。”
幻姬点点头。应该够了。
“呀。”祐芙的叫声忽然响起,“你们看。”
除了幻姬,其他人的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沸腾的海水里飘浮起一只身躯甚大的罕亥蛇,白色的肚皮向上,随着海水荡着。
“好像……死了?”依子将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
息宓点头,“是死了。”
“这么大的家伙怎么会死的?而且,不是说沸海里只有罕亥蛇一种生物吗?难道是同族之间的厮杀,会不会太残忍了,它这么大都被杀死,打败它的得多大多厉害啊。”祐芙说着,还准备飞到罕亥蛇的上空去看,被依子拉住了。她倒是什么都好奇,也不管殿下是不是允许。
息宓道:“我们的麻烦来了。”
“你怎么知道?”祐芙问,“因为那只死蛇?”
息宓指着礁石的岸边,“开始涨潮了。”
姗洱否认,“不对。天烬
tang世界的沸海不可能出现涨潮才是。”
恍然间,几人明白了幻姬为什么要来天烬世界,一定是这里天地出现了异常,殿下必须让天烬世界变得正常,以稳天地八方。
幻姬单手举过头顶,手心里飞出一团金光,直冲天顶,一道天籁迷音悠扬传响在天烬世界,让人的心身蓦然安静下来。天籁里,突然轰隆一声,一个赤红色的巨大天笼从天顶里慢慢落下来,当整个天笼显出后,停止下落,悬浮在天空之上,散发无比必威严的气势。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嘶嘶声音越来越大,而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天烬世界里的天火则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全部熄灭,跟着冷静下来的还有沸腾的沸海,海面渐渐恢复平静。
轰轰轰……
轰声在海面完全平静下来后从海底深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息宓几人围在幻姬的身边,目光注视着海面,四人手中的长剑发着寒光。渐渐的,她们看到远处的海水开始出现波澜,波纹愈来愈大,愈来愈急,每一个海浪都从远方涌向她们站着的礁石。而幻姬则依旧淡定的抚摸着离君,安安静静,仿佛置身事外。没过多久,姗洱看到远处的海里冒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慢慢的,那个东西升出海面,越来越大,越升越高,更高的海浪从它那边滚向礁石。
“殿下。”姗洱出声提醒幻姬。
祐芙握紧自己手里的佩剑,一个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没有的天烬世界竟然还弄得如此诡异,是神是兽都给她现身,要打要灭都赶紧儿的,她一点都不喜欢这。
当海中的东西升高到姗洱她们不得不抬头看的时候,幻姬倏地飞身而起,脚踩祥云停在空中,看着黑色的巨物。
黑色物体再升高不少之后,终于停住了。一团黑乎乎完全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上,忽然有一个地方开始涌动,慢慢的,涌动的部分朝外面凸,一点点伸长,当凸出来的东西全部出现后,姗洱四人才明白过来,居然是天烬神龟!
天烬神龟看着幻姬,很缓慢的低头行礼。
幻姬在天烬神龟抬起头后与它对视了片刻,缓缓的道,“为何要如此牺牲自己?”
天烬神龟的龟背上浮现一个年迈妇人的幻影,看着幻姬,“尊贵的幻姬殿下啊,万分荣幸你能来天烬世界,我还扛得住。”
“你可有想过若是哪一天你扛不住了,天烬世界该如何?”
“尽力而为,太远的时光我不敢说,十万年我还可以。”
幻姬问,“十万年之后呢?”八方世界不可能只存十万年。
姗洱和息宓几人在心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听不太明白,难道天烬世界要不存在了吗?听殿下的意思,一直是天烬神龟在苦苦支撑才没让天烬世界崩塌在八方世界里。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天烬神龟眼中满怀希望的看着幻姬,“他就懂事了。”
他?!
姗洱想了想,瞟了下息宓手中的金钵,难道天烬神侍说的是天蚩?
幻姬纤指掐诀。金钵里的天蚩被放了出来,中了无寂血豹毒的他此时全身都变成了红色,但精神还算好,踩着祥云看到眼前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说过你们不会封我很久,我没说错吧。我是天蚩,是天烬世界里的天烬神龟,整个世界都需要我,你们根本不敢杀了我,要知道,杀了我,天烬世界将来就很可能崩塌。女娲后人,呵呵。”天蚩冷笑的,看着幻姬,“你就是女娲娘娘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除非你能不要天烬世界的存在。”
“放肆!”息宓冷声喝道,“如此对女娲娘娘和幻姬殿下不敬。”
“放肆?哈哈,说对了,我天蚩就是放肆而为,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放肆早就不是一年两年了,等到现在来管我,你们是不是也太闲得无聊了,没事待在天外天跳跳舞,学学佛理,才是你们这种神女要做的事,管我,你们还没那本事。”
幻姬轻轻一笑,“今日我很好奇,不晓得能不能让你看到我到底有没有管你的本事。”
话音刚落下,幻姬一掌打出去,一道佛光将天蚩笼罩,随着幻姬的手臂抬高,天蚩在佛光里逐渐上升,速度渐渐加快。听到哐的一声,悬在空中的天笼打开,天蚩被幻姬送到天笼里,铛的一声大响,天笼关合,无缝无门。
天蚩施法想打开天笼,结果他释放出来的法力碰到天笼尽数反射到他的
身上,啊的叫了一声,被打飞撞到另一边的天笼上。又是被天笼烫得一声嚎叫,跌在天笼的底上。
天神神龟上的老妇人看着天蚩,张嘴轻轻的喊了一声,无力而心疼。
“蚩儿。”
幻姬看着老妇人,“你可怨我?”
老妇人无力的摇头。
幻姬道,“你应该要怨我,也可以怨我。”
“孽子冒犯幻姬殿下,殿下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你错了,我不是因为他不敬我而将他关入天笼。”
她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真的尊敬她。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很在乎,觉得不尊敬她就是对她的怀疑,是种轻视。可入了无量世界修菩提道果后,她逐渐明白,别人尊敬你也好,不尊敬你也罢,都只是虚惘,不必在意。在世间,没有谁能做到人人皆喜欢皆满意,便是神也不可能,总有些人不喜欢,那是别人的自由,不必强求。别人轻视了又能怎么样呢,也许别人比你强,轻视很应该,又或许别人是不了解你而轻视,都不用放在心上,做自己即可。
天烬神龟上面的老妇人眼中越发流露出悲伤。
“幻姬殿下,我知道蚩儿做了很多的错事,可是……”
幻姬道,“可是他没有改。而是一错再错。”
老妇人看着幻姬,眼中泪花闪闪,“殿下,有些事,只有当母亲的人才能体会到。我何尝不想蚩儿是一个有责任懂担当的好男儿,可是,我没有那么好的命,能有个那么听话的儿子。我不能因为他不听话就不要他,不爱他,只有母亲才知道,不管别人怎么嫌弃自己的孩子,在她的眼中,自己孩子就是最好的。我知道,在你们眼中,他错得离谱,不像一个神该有的行为,可是他是我的儿子,我没法将他逼上绝路。”
“我以为你应该懂得,溺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没有别的选择。”
“当你明白,如果十万年之后你不能再支撑起天烬世界而他却没有懂事,你一定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天烬神龟痛苦的摇头,“殿下你说得很轻巧,你没有当过母亲,你不会懂身为母亲对自己儿女的心情。”儿女们不见得能为自己的父母做到无私奉献,可是父母对自己的儿女却是能做到牺牲的极致。天地之间,唯一不会求任何回报只想真心对你好的,只有父母。任何其他再亲密的人,都可能在背后伤害你,唯独父母,若是他们被逼将手中的利剑刺向自己的儿女时,他们选择的也会是刺向自己,而非他们的孩子。天蚩再恶劣,她也不能把他的劣行公之开让诸神惩戒,因为她害怕一道道的天雷惩罚降临在自己孩子身上,她宁可自己背负整个天烬世界。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烬世界就该天蚩来背负,他的母亲念唐早就应该歇息了。只是,天蚩从来不听念唐的话,从小便只顾着玩,小时候在天烬世界的底下玩,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之后便跑到天烬世界的上面来玩,不管自己的母亲念唐如何召唤他,不到他玩得满意了,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万万年后,天蚩成年,当他有能力打开天烬世界之后,从此便在外面玩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念唐已经不想去想她有多少年没有近距离的看到自己的儿子了。多少年了,她在梦里,在幻镜里,看到过儿子,也只能在不真实的地方去思念自己的儿子。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的手里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她怕想了之后连自己都动杀了他的心,可她要如何杀自己的孩子。
当天蚩做的事情越来越过份时,看到他闯的祸越来越大,她担心早晚会惊动天烬世界之外的人,到时恐怕自己都保不住他。于是,她努力让天烬世界稳定,不让任何尊神看出天烬世界有异。天不遂她的愿,年迈的她在时光的匆匆里,逐渐体力不支,天烬世界开始摇晃,每次天烬世界摇动的时候,她死死的咬牙硬撑着,她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儿子忽然明白事理,代替她继续守护着天烬世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责任,是一件荣光的事情。
天烬世界在念唐的勉强撑着之下,又过了千年。但念唐终究是年迈了,她必须休息了,天烬世界动荡的越来越厉害,她不得不试图叫天蚩回来,哪里想到,他每次都装作不知她在叫他。后来被召唤的厌烦了,他就在天烬世界的外面玩,每次杀了一个人就把尸体扔到天烬世界里去焚烧,让自己的母亲看到他就在外面,可他就是不想回天烬世界,他就是想她干着急。
终于,天烬世界的劫数到了,这个劫数本该是肩负天烬世界安稳的天蚩来经历,他的母亲已经在年轻时扛起天烬世界后
经历过了,天蚩的不管不顾不懂事让天烬世界里的沸海出现涨潮的异常,每天涨潮淹没礁石一次,涨潮时会从深海处厄死一只罕亥蛇,沸海里的罕亥蛇已经死得不足十只了。
念唐知道天蚩如果再不回来接替自己,天烬世界就会要消亡。当然,八方世界里的某一方世界在消亡之前一定会有人发现,意味着天蚩一定要遭受到惩罚了,她的心每天都不安,担心天烬世界,更担心自己的孩子。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次来天烬世界的竟然是天外天的幻姬殿下。
被念唐说没有当过母亲不懂她心情的幻姬静静的看着她,她不是没有当过母亲,只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她有过极短的为人母的喜悦,更有着长达五十万年保护不好自己孩子的悲伤母亲心情,她的无能为力比念唐的要大了太多太多,她甚至连教训自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是听话的乖女儿。她比任何人都羡慕能成功当母亲的人,因为她不能,且毕生都不能了。
“殿下,天烬世界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我知道自己没脸为他求情,可是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没脸的应该是他,作为神者你也许并不公正,但是作为他的母亲,你的所作所为,我能理解,并且心疼你为他的坚忍和付出,在为母此事上,您是伟大的。”
幻姬的目光很温柔的看着念唐,说话的声音亦不像是要严惩,但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念唐心灰意冷,“可是,天蚩犯错并非一件两件,他的恶行罄竹难书,纵是我再心疼身为母亲的你,也不能如你一般的纵容他。”
她不想告诉念唐的是,从天蚩的性格看,短时间之内指望他能改邪归正从骨子里懂得他的责任实在不可能,天烬世界不可能去等他成熟懂事,现在放他出来,也许强逼他肩负天烬世界一天两天,但谁能保证他不在以后的某一天直接抛下自己的责任走掉?
“殿下,我求求你。”
幻姬微微蹙了下眉。纤手掐诀,清灵的细碎佛光飞向浮在沸海上的天烬神龟,原本黑乎乎的天烬神龟变得墨绿色,幻影念唐的仙身也变得健康正常。
“谢谢幻姬殿下,谢谢幻姬殿下。”
“我让你恢复健康,不是让你继续背负天烬世界。”
念唐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