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枯山满目骸骨,天地浑然一色,如同被一抹沾血的旧布盖着,又浊又沉,空气里分明是刺鼻的腥味。
临邛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里不似人间。
“你终于醒了吗?”
浑浊万物间,忽然有一声清脆明丽,临邛回过头,见那冥府将军盘腿坐于她身后,不知在那儿凝望多久了,一双点漆似的眼睛尖着,环视周围动向,如同机警的捕猎者。她右手还被白骨鞭紧紧缠着,血迹斑斑,而鞭另一头依旧捆着临邛负在身后的双手。
“这是何地?”临邛问道。
“妖界。”
“妖界?”
玉卮想想觉得好笑:“在去人界擒你之前,我正在妖界忘命谷捉拿冥府逃犯。那逃犯倒也不必在意,却被谷里剧毒妖兽溅了一身的妖气,即便四界里走一整圈也驱散不尽。想是那忘命谷的谷主回来,见他的心爱坐骑被杀,怒从心起,寻着妖气将我拽了回来。本来你我之事在人界便能解决,偏偏生了这变数,我也是没料到。”
临邛眼皮跳了一跳,无论是人是鬼她都待在人界,不曾去到其他三界,自然不知道玉卮所说的忘命谷是个什么地方,只是这冥府贼奴确实狡猾厉害,连她都逃不开的圈套,定有想不到的凶险。
“这儿就是忘命谷?”临邛问道。
“若是忘命谷倒好,地形和妖兽我都熟悉,至少能引路出去。可这破地方本将军是当真没来过,想必是妖兽布下的幻境。”玉卮本就受伤气虚,这一番话说得她轻喘不已,差点儿接不上气,顿了半晌连咳了几声算是缓过来了,再开口气又弱了些许,“道行高深的妖能布下个全界,无边无际,想要走出迷阵只能找到阵眼……本来以你我之力也非难事,只不过……”她将手臂抬起,“这白骨鞭当真斩不断?你且解下试试呢?”
临邛实在不愿多搭理她,可观望枯山的确妖气横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出猛兽。她双手被困在身后,法器也算是残了,这冥府贼奴虽然讨厌,当下却也只能相互合作,利用她逃离这里才是上策。
“如果能解我如何不解?白骨鞭生有骨刺,一旦吸了他人之血便会紧紧吸附,直到吸干其气血,方能自行解开,否则即便你用天神法器也未必能撼动它一丝一毫。”
玉卮又问:“那你双手那边呢?”
临邛没好气:“都说有了骨刺,你这一通胡搅蛮缠全让骨刺相错相扣,如何解得开?”
当真是自作孽。玉卮哀叹道:“若是我的山海画戟在手,只需一斩就能将这小骨头斩个粉碎。”
临邛不屑冷笑,挺直了腰躯,虽然双手被捆于身后,却依旧是一副将领的豪气模样。
“既然要找阵眼,你为何还干坐着?”临邛对玉卮道,“起来。”
玉卮垂着肩,嘴角下巴还有擦抹残留的干涸血迹。她脸色如纸,面上去带着虚弱的笑:“小娘子这是寻思了出阵的好法子?还是想拉着身残志坚的本将军在这随时可能蹦跶出妖兽的荒山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上几个来回,就为了碰碰运气?”
临邛不言语,一个甩身,白骨鞭大震,直接将玉卮甩了起来。
临邛道:“待在原地阵眼就会自行跑到你面前么?”
玉卮没话说了。
真是没料到这鬼王到哪儿脾气都不小,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了阵脚,没一跟头栽到山坳里去。
临邛拖着半死不活的玉卮往山下走,玉卮稳了几步没能稳住,被活生生地拽着往前挪,步履蹒跚,走一步咳三咳。
天上不时掉落古怪的火球,脚下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悄无声息的可怕流沙。临邛无法将魂魄悬于空中,只能像人一般艰苦行走。她身后的玉卮更是半死不活,一身沉重铠甲也不脱去,被热风烧得滚烫,汗水已然蒸尽,口干舌燥腹中□□,眼前的景色却全然没有变过,临邛也有些焦躁了起来。
“我们似乎一直在原地转圈。”临邛停下脚步,那根巨大的枯木又一次横在她眼前,风刮过,将她们身后的脚印吹得毫无痕迹。
“你终于发现了。”玉卮道,“这幻境无限铺展,却也无限重复。造这幻境的谷主当真偷懒,也不设点儿不一样的景致。”
临邛眼前发黑,没想到她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感到饥饿。
很明显玉卮的情况更糟,她不仅耗光了体力,重伤之下意识也愈发模糊,身子摇摇欲坠,一步都不能再走了。
偏偏这时候前方流沙忽地被炸入高空,一只巨型毒蝎冲破沙面,仰天长嘶,毒针从尾部竖过头顶,如一柄锋利长剑直指她们!
临邛和玉卮都没料到会有这番变故,那毒针刺来,两人一左一右倒是逃得灵巧,却凌空顿住,被那白骨鞭紧紧一抻,摔了回来。
“能不能有点儿默契!”玉卮被摔得狼狈,忍不住埋怨。
毒针猛地插-入沙地中,仿佛一颗巨雷轰然,将沙炸得漫天,糊了临邛满眼,双眼当场不能视物。
眼中进沙着实让临邛慌了神,她双手捆在身后,根本无法将沙揉去,却分明听到那毒蝎快速移动,正朝着她逶迤而来的声响!
临邛心道不妙,那毒蝎身形巨大动作极快,眨眼功夫便欺了上来,毒针从头灌下,就要刺破头盖骨,临邛勉强翻身,毒针擦着她的后背炸进地里,将她整个人掀了起来,摔在一旁。
临邛还没来得及再站起来,便已感觉到毒蝎的妖气弥漫在她身上。
竟要在这里魂飞魄散?
临邛承认在那一瞬间掠过心里的是害怕。
即便她曾经死过一回,但她依旧对死亡有敬畏于恐惧之情。
国之边境蛮族依旧时时侵犯,朝堂腐败天子懦弱,若不是她带着鬼兵一路抵挡,恐怕大虞帝国早也倾覆。蛮族未除,她岂能在此灰飞烟灭?
临邛提了一口气想要和那毒蝎玉石俱焚,待那毒针冲着她胸口刺来时,玉卮猛地一撞将临邛撞飞出去,毒针冲入沙地,却和前一次不同,整个沙地变成了紫色,那是被它的毒液浸染出的可怕景象。
“你和它拼个什么劲!”玉卮在地上一滚,余光里见那毒蝎的大钳往她们腰际夹来,分明是想将她们俩拦腰夹断。玉卮顾不得浑身剧痛和鬼王是否会有意见,直接将不能视物的临邛抱起,也化二为一,极其灵巧地躲过毒蝎的攻击。
玉卮一个旋身落了下来,一手扶着临邛的后腰让她稳稳着地,另一手为她揉去眼中的沙子。临邛满脸眼泪,总算是恢复了视野,气恼地炸开力气想要挣脱白骨鞭。这白骨鞭到底是她称手法器,非常争气,无论如何用力它也安然不动,倒是气得临邛一脸血红。
“小娘子先别和鞭子计较……”这一番折腾之后玉卮捂着腹部又呕了几口血,额头上全是汗珠,耷拉着眼皮,含着最后一口气随时会毙命似的看向临邛,“我是不成了……你卸下我的护甲当刃,砍断我手臂……自行逃命去吧……”
临邛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愣了一愣。
毒蝎嘶了一声,再向她们冲来。
“如何?你在算计什么。”玉卮见毒蝎动作奇快,转眼就要扑过来,不免心急,自行将肩部的护甲拽下,对准右臂便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