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飐风堂内,满地污浊的鬼水。
阎罗罐歪歪斜斜地被堆到一旁,修罗窟里装着一个被蒙了眼的女人,是的,她不是鬼,她是活生生的人,正是傅渊颐的母亲洪斯妧。
洪斯妧被鬼水煮着,一层鬼气罩在身外,即便痛苦却无法死去,甚至连意识都不曾远离。
她清晰地感受着痛苦的煎熬,如同傅家历代被炼的恶鬼一般。
“真有意思。”林泽皛蹲在修罗窟边上,一身金色的长袍外沾满了蓝色符纸,“你说,傅家炼鬼的这招只对鬼有效?人呢?是不是也能提炼出些怨气来?”
游任雪站在她身边,手中拿着一把古怪的长杖,凝视着洪斯妧的目光浮着一层浑浊。
“不知道将人的怨气注入到法器之中……”林泽皛站了起来,目光慢慢向飐风堂的角落移去,“能不能一招杀了你?”
偷偷躲在角落中的小鬼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想要逃命之时一张符纸飞了过来,将它烧得惨叫声破天……
傅渊颐和临邛同时睁眼,都不免有些恍惚。
她们一同透过小鬼的眼睛看到了傅家内的情况,被林泽皛逮了个正着,小鬼双眼被融化的恐怖场景和凄厉的叫声还在她们脑海中萦绕。
“林泽皛已经把她的身体偷回去了?”临邛疑惑道,“她身体不是在柳宅放着么?”
“有可能是趁着柳宅被毁下的手。”傅渊颐努力克制着怒气。她妈妈被这般欺辱,让一向冷静的她都忍不住怒火中烧。
“林泽皛穿的那一身战衣,是非常厉害的法器。”
“对,就是他们林家祖传的千符战衣。”傅渊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青田利用傅隽柏开启了飐风堂的大门,杀了他之后取他的血寻回了属于林家法器,连带着将傅家炼出的所有法器都占为己有。她也不怕眼大肚子小,将自己撑死。”
临邛见她穿好了外套,问道:“你要去哪里?”
“番阳暑地。”
“你这就去?”
“嗯。”傅渊颐说,“我妈都被放到锅里煮了,我还在这里等着吃宵夜么。”
临邛点了点头:“这笔账迟早要了结,早撂早完事。”
“这就出发?”玉卮倒挂在空中打了个呵欠,把山海画戟握到手中,“我的快递还没到。”
临邛纳闷:“你什么快递?你还有快递?”
玉卮神秘兮兮道:“当然了。听我老同事桑落说,冥府觊觎人界好吃的好玩的这么久,总算是开通了两界贸易通道,冥府的人可以网购人界的东西啦,同样的冥府的东西也可以寄到人间来了。你猜我买了什么?”
临邛和傅渊颐已经下楼了。
玉卮:“……”
傅渊颐一行人人鬼鬼站在夜风中,直到柳坤仪的车开来。
柳坤仪和流亭一同下车。
“林泽皛将她的身体偷回去了。”挂着只胳膊,满身是伤的流亭开口道,“而且她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非常厉害。”
傅渊颐点了点头,坐进车里问道:“流亭受伤了,还能开车到番阳暑地吗?”
“我亲自开。”柳坤仪道。
流亭有些惊讶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柳坤仪:“姐姐……”
“你和高崎她们都待着吧,不用去了,好好将我柳宅重建。傅家的厉鬼和法器不是你们能够应付的,别白白损了身体,害我分神。”柳坤仪坐入驾驶位。
流亭从没让柳坤仪独自行动过,见她这就要走急得心乱如麻。
“放心,小流亭。”傅渊颐道,“你家姐姐只是送我这瞎子回家而已,她不会有事的。”
柳坤仪没说话,开车走了。
流亭独自站在原地,风将她柔顺的短发吹起。
虽然傅渊颐看着好像胜券在握,但姐姐什么也没说,看着就像是去办大事的,肯定十分凶险!
流亭差点将自个儿吓出个好歹,立即打电话给高崎:“高崎!姐姐去傅家了!你赶紧开车过来接我!对!把那四个睡觉的统统抓起来!我们不能让姐姐有事!”
柳坤仪的车很快冲破g城夜色,开上了郊区的高速。
“告诉我。”柳坤仪目视前方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能让自己这次的行程不是送死。”
傅渊颐眨眨眼:“什么叫鬼主意?”
“一向闷头做事,连同伴也不提醒的鬼主意你可从来没有断过。林泽皛和方筑恶婴联手,其实力本就不在你和临邛之下,现在又有你们傅家的法器在手……”柳坤仪想起她曾经为了寻宝和流亭去往妖界,眼睁睁地看见一只大妖手握傅家炼出的法器,将一整座山头的妖杀了个精光。那只是一支傅家法器就有这等威力,整个傅家藏着的宝贝都到手,人界可还能幸存?
傅渊颐没说话,柳坤仪也懒得问,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只有临邛和玉卮。
“你没带上你的宝贝游小姐?”
傅渊颐道:“就像你说的,这次去傅家十分凶险,游小姐不过是普通人,现在也不过是普通鬼,让她去实在冒险……”
话没说完,就听游炘念的声音从车外响起:“所以,你究竟要撇下我几次才甘心?”
游炘念一钻钻了进来,飘在后座,怒目而视:“当初怎么说的?我要亲自将光属星夺回来交还给你,怎么又一声不响离开?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玉卮哈哈大笑:“看来这回你真要连夜跪门口了。”
傅渊颐特别无辜:“我心疼女朋友也有错?”
游炘念扒着傅渊颐的车后背很认真地说:“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由我们游家而起,我追查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凶手,怎么能把我置于事外?就算再凶险我也要去。而且……”她看了眼傅渊颐,发现傅渊颐也在看她。
“而且,我也不想离开你。”
“哎哟喂!”玉卮大叫,赶紧搓胳膊,“大庭广众之下这肉麻的,临邛啊,赶紧的咱们也来一发,要齁咱们一起齁死。”
临邛冷脸道:“想要到傅家前就先被我打死吗?”
柳坤仪:“你们是去杀鬼还是去郊游?”
番阳暑地的冬天有晴天白雪的美景,春天更是满眼灿烂□□,绿树红花漫山遍野,的确是个放下一切,轻松出游的好时节。
柳坤仪将车停在山下,山路被毁,一行人徒步上山。
经过茂密的树林时,往日蠢蠢欲动的守山鬼全数不见踪影。虽百花怒放,枝叶繁茂,对傅渊颐而言却如同一座空山。
“她们居然不放守山鬼来给我们热热身,难道小白和青田那帮人穷凶极恶到连守山鬼都丢到阎罗罐里炼怨气了?”傅渊颐用伞杵着充满湿气的松软泥土往山上走,柳坤仪默默观察四周的环境,临邛和玉卮早也飘到树冠上,俯视整个番阳暑地。
“奇怪。”临邛望着朗朗晴空不禁皱眉。
“是吧,我也觉得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丝鬼气。”玉卮摸下巴,“越是安全的地方就越危险。啧……我的快递怎么还不到。”
“傅小姐。”游炘念跟在傅渊颐身旁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方筑恶婴和小白最终目的都是想向傅家寻仇的话,为什么她要动手杀了我和我爸妈?我们一家人对她们这对双胞胎从未亏待过,一直以来相处融洽,杀了游家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傅渊颐一边警觉着周围一边道:“恶婴的想法当然不能以你们正常人类的思维来理解。她能躲过警方的调查,躲过小鬼的眼睛,行凶时已经有小白的帮助了。还记得你在福明山跟踪陈姝而被击晕的那次吗?袭击你的指不定就是小白。”
游炘念当然记得自己被个纸团打昏的诡异事件,当时傅渊颐就警告过她,凶手身边说不定有位厉害的法师。
“所以当年游家凶案现场清空所有小鬼的法师也是小白?”
“只有她了。”傅渊颐道,“方筑恶婴能够轮回进入你们游家,平安长大,就是因为她善于伪装,且有小白护航。我们取到她心头血却没能找到真相,也是小白的计策。小白能够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隐藏自己的记忆,那她也能隐藏游任雪的。第一次取卢漫的心头血也是成功的,依旧是小白从中作梗。”
“既然她能更改心头血,为什么不将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心头血都改了?那样的话我们根本没机会找到真相。”
“她倒是想这么做,只是能力不够。”傅渊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白没有称手的法器,还对自己下了裂魂术,法力时强时弱,一直都不太稳定。不过现在她寻回了千符战衣,不可同日而语了。”
游炘念点点头,似乎又觉得不对:“等会儿,我刚才问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她要对游家人下手?”她想到了什么,低声在傅渊颐耳边问她:
“先前在你心头血中看到,柳小姐说什么浮鸠之灾……和这有关系吗?”
傅渊颐没想到游炘念的直觉比她想的还要敏锐三分,正要开口继续绕开话题,柳坤仪却道:
“浮鸠之灾,性命攸关。你就是含着剧毒的浮鸠鸟,随时可能夺了傅渊颐的性命。”
傅渊颐和游炘念同时被她的话吸引,只薄薄一眼,便如一颗炸弹轰入她们脚下,迅速将她们炸离柳坤仪!
听见动静,临邛和玉卮瞬间杀到,发现柳坤仪手持巨刀一刀砍裂了大地,游炘念和傅渊颐已然躲到一旁。
“这怎么回事?”玉卮问道。
“那不是柳坤仪,你仔细看。”临邛提醒她。
玉卮定睛一看,柳坤仪魂魄在肉体之内摇摆,忽隐忽现的魂魄不是柳坤仪,分明就是林泽皛!
“老鼠倒是钻得挺快。”玉卮单手握画戟就要杀向柳坤仪,游炘念大声提醒:
“不要动手!伤了柳小姐身体!”
“没事。”傅渊颐将伞向柳坤仪挥去,“上吧。”
一招移魂换魄换到柳坤仪身体之中,想要偷袭她们不得,林泽皛本以为她们绝不会进攻同伴,没想到连傅渊颐都毫不手软。
林泽皛冷笑。
既然如此,就先杀了柳坤仪吧。
林泽皛拖着柳坤仪的身体迎着傅渊颐的伞而去,玉卮倒是略有困惑,动作有些迟疑。
傅渊颐嘴角一挑,伞从柳坤仪的头顶上掠去,带起她的头发,没伤着丝毫。林泽皛正觉奇怪,忽然脖子一紧,整个魂魄被傅渊颐一条不知何时套在她脖上的锁链给拽了出来。
“动手!”傅渊颐一声大喝,玉卮和临邛一并向林泽皛攻来!
林泽皛明显有些慌乱,一招移魂换魄将自己的魂魄换回了藏在树中的身体里。傅渊颐手中的锁链被狠狠一拽,差点儿将她拖倒在地。
林泽皛回到自己身体里,迅速从千符战衣上撕下两片符纸,裹住锁链。符纸立即吞噬锁链,摆脱傅渊颐的桎梏。
“在我身边藏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有所长进。”傅渊颐抬手,伞恰好飞回了她手中,“没想到披着千符战衣也依旧只能做些藏头缩尾的事。”
林泽皛汗水顺着光滑的脸颊往下流,刚才的确千钧一发,最麻烦的就是那鬼王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厉害起来的玉卮。
不过林泽皛只不过是来试探一下她们。
“傅渊颐,咱们俩家的仇今天也算是能做个了结了。”林泽皛居高临下道。
傅渊颐接话特别快:“如果不是你藏着掖着,早点站到我面前,咱们俩家的仇估计十年前就两清了。”
“哼……你也就这张嘴厉害。”
“你连嘴都不怎么厉害。”
林泽皛被她堵了个正着,一时气极,居然接不上话。
游炘念在旁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
未战先骂,惹得对方恼羞成怒,也算是兵家常用战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