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骂人,邱少将军是个好手,事实上,除了真正沉默寡言的人,从军之人就没有不会骂人的,两军阵前,你得有杀人的本事,骂人的本事也不能弱才行。但这一回,邱岳脑子里嗡嗡作响,半天才骂出一句来:“李祈这个王八蛋!”
陆竹生扶着一张椅子的扶手,慢慢地坐下了,道:“秦王有理由这么做,不卖了辽东,铁木塔就不会帮他,如果铁木塔不兴兵,我们的铁骑就可以南下参战,那他李祈就成不了皇。”
“可,可这是他李家的江山啊!”邱岳急声道:“我就没见过,为了夺家产,最后将整个家一把火烧掉的疯子!”
“没了辽东,他还有中原的锦绣江山,”莫桑青低声道:“再说,待重整山河之后,李李祈也不是不可以兴兵,再将辽东夺回来的。”
“王八蛋,”邱岳骂道:“他以为江山是什么?”江山是可以割去一块丢掉,然后想要了,再夺回来的东西?
“怎么办?”陆竹生盯着莫桑青问。
莫桑青静坐了半晌,他不是神仙,他变不出可以养活几十万,可能还会上百万流民的粮食来,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再派人去中原,去戳破秦王的谎言,让流民们止步,他更没有办法指望朝廷,指望睿王会在这事上面帮他,朝廷和睿王如今自身难保。
“那,那还是分兵吧,”邱岳提议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那蛮夷怎么办?”陆竹生道:“还有,得分多少兵出去,我们才能保证流民不作乱?”
邱岳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没有办法从民间征粮了,”莫桑青终于开口道。
“你还指望能从民间征粮?”邱岳道:“你信不信,现在我辽东的百姓就已经在囤粮了!”
谁也不是傻子,仗一开打,军队就会征粮,现在还来了这么多的流民,这个时候不囤粮,还把粮食拿出来卖掉,这是想全家都饿死吗?谁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日落城有多少粮草?”陆竹生问莫桑青道。
日落城就没有粮草!
莫桑青手在鼻翼下揉了一下,低声道:“既然没办法阻止流民往辽东来,那就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往那里聚集好了,只要他们不满辽东的乱跑就可以了。”
“那粮食呢?”陆竹生问。
“我尽量养活他们三十天,”莫桑青道。
不光是陆大公子觉得不可能,就是不怎么管钱粮之事的邱少将军,也觉得莫桑青做不到。你知道有多少流民?军粮现在都不够吃的,你莫未沈又拿什么去养活流民?
“未沈,”陆大公子说:“这事你得好好想想。”
“我想过了,”莫桑青却道:“一月之后,他们就只能饿着了,若是作乱,那就杀。”
这个杀字,莫少将军说得一点也不阴沉,也不带半点杀气,但却让陆竹生和邱岳僵立在了中军帐中。
“杀,杀了?”邱岳结巴道。
“流民聚集在一起,那只要有数千的弓弩手,再加一支骑兵,就可以将他们悉数镇压了,”莫桑青说道:“这事我亲自安排。”
陆竹生轻摇一下头。
“我知道流民可怜,”莫桑青一脸平静地道:“可我首先要做的是守土,如果失了辽东,那不光是这些流民会死,我辽东的人不是死,就是为奴为婢了。”
“那你想让流民去哪里?”陆大公子问道。
“我还没想好,”莫桑青说:“这个地方也不好找。”
邱岳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看着莫桑青愕然道:“都要杀了吗?”这得杀多少人?
“你跟我先出帐去吧,”陆竹生伸手将邱岳拽住了,道:“让未沈好好想想。”
“可是……”
“走吧,”陆竹生将邱岳拉出了中军帐。
莫桑青坐着喝了几口水,当着陆竹生和邱岳的面,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可这会儿一个人坐在中军帐里了,莫少将军端着茶碗的手有些发颤,几口凉水渴下肚了,他还是觉得心口如同被火灸烤着一般,疼,疼到不想生,却又不敢轻言死。
“你不劝他再想想?”中军帐外,邱岳压低了声音跟陆竹生道:“这事要是做了,以后未沈会被士大夫骂死的!”
陆竹生的脸色这会儿看着又有些苍白了,道:“何止是士大夫?天下人都会骂他的。”
流民低贱不假,可流民也是民,死一个两个,可能除了家人,没人会在意一个流民的死,那几十万的流民呢?
“这他娘的是秦王造得孽!”邱岳恶狠狠地道。
“可秦王没杀人,”陆竹生说了一句。
“那你劝未沈再想想啊,”邱岳急道。
陆竹生站在帐前的空地上,夏日天热,所以这会儿身上出的汗,陆大公子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热出来的汗,还是急,或者干脆是吓出来的汗。薄衫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身上,这让陆大公子很不舒服,他将衣领扯开了,发现这样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
“这他娘的要怎么办?”邱岳在旁边念叨,因为无心打理自己,邱岳这会儿胡子拉碴的,还老了好多,帅小伙变成了一个邋遢大叔。
“慈不掌兵,”陆竹生低声道:“也只能这样了。”他想不出来办法,莫桑青的办法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在流民作乱,为祸辽东之前,他将这些流民都杀死,那辽东就不会有内乱,他们就还有可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派人去跟这些流民说,告诉他们辽东也没有可以让他们活命的粮食,”邱岳还是不死心,又提议道:“让他们都回去,这样行吗?”
“他们能走到这里,就已经是尽了全力了,”陆竹生摇头道:“再让他们走回去,这等于是让他们去死。”
邱岳彻底没有主意了。
陆竹生转身看看垂放着的军帐门帘,跟邱岳说:“未沈说什么,我们就照做吧,阿邱,你不要再与他争了,他心里不好受,现在他的日子是最难的。”
邱岳也看看军帐门帘,咬牙跺一下脚,道:“这事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我们帮着他担好了,这人是我们一起拿主意要杀的。”
陆竹生苦笑,可他们担不了,因为不管是何事,担恶名的,永远是下决定的那个人,而不是出主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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