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兜兜转转的故事真的太多了,有的功德圆满,有的终究错过,然而不到最后,谁也预料不到故事真正的结局。
比如詹妮弗·洛佩兹与本·阿弗莱克、王菲与谢霆锋,比如斯嘉丽·奥哈拉与瑞德·巴特勒、伊丽莎白·班纳特与费茨威廉·达西,等等。
在恋爱关系中,多巴胺像是游乐场里的过山车游戏,它给人最初的心动,却守护不了持续的爱情。毕竟一个人不能整天呆在过山车里,他总得落地,离开游乐场。
但是沉迷于过山车游戏的比比皆是。他们一味追求新鲜、刺激、心动,沉浸在多巴胺的套路中不可自拔,无法将短暂的心动经营成持久的爱情,踏上真正的幸福之路。
何斯嘉记得她的本科宿舍同学小川的故事。
印象中,小川个子小小,总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是个柔弱而小鸟依人的温顺女孩,高中三年暗恋自己的男同学小A。
小A是整个班级的风云人物,一直把小川当妹妹一样地带着,打球、吃饭、逛街、玩游戏、聚会,走哪都不忘带上这个小妹。旁人谁看不出小川的心思呢,也曾起哄调侃过,小A始终拿她当小妹。
久而久之,小川也明白了小A的心思,很是受挫,常常向自己的另一个男同学小c倾吐。上大学期间,她每每听说小A谈了新的女朋友,或是在几次同学聚会上见到小A,都会黯然伤神,找她的好朋友小c纾解不快。
本科毕业之后,发育较晚的小川“女大十八变”,长成了一个肤如凝脂的温婉南方大美女,并成功加入“沪漂”一族。小川在上海的高中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小A和小c,久经情场的小A正处空窗期,向小川发起了热烈的追求。
小c刚和毕业就结婚的女友结束半年的婚姻,情绪低落便拉着小川疗伤,一来二去,两人碰撞出了火花。小川拒绝了小A的攻势,一场历时多年的错恋到此结束。
在和小c交往的过程中,小川越来越觉得小c才是真正值得的那个人。两人很快走入婚姻殿堂,如今孩子都快两岁了。
多巴胺在小川漫长、苦涩又迟到的青春期里,主导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又亲手结束了它。它帮助小川开始新的关系,将短暂的激情转化成了真正的爱情。
另一个是高中同学小雯,鬼马精灵像仙女,爽朗豪迈似男生,与何斯嘉在不同的班级,两人相识于偶然。
由于家境的原因,小雯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一个人到北京来打工,在动物园当销售,结识了漂亮风趣的南方男孩小天。两个人互相照顾,租同一片平房,一同进货,一同卖货,一同长大,相濡以沫若干年,一起攒了些钱在小天的老家买了房,准备结婚。
小天的妈妈不喜欢小雯,觉得她学历太低配不上儿子。在她看来,儿子好歹还是中专毕业,以他这高大帅气的好模样,和这一副开朗聪明的好脾性,配大学生也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这婚事费了些周折,小雯也受了些委屈,才得到未来婆婆的认可。
可是结婚之前,小天犹豫了。他在参加完一次同学聚会之后,又跟当年的初恋好上了,他企求小雯给他一些时间去追求人生新的可能性。小雯痛苦无奈,只好答应。
几个月之后,小天与初恋再次分手,回到小雯身边,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
这个破镜重圆的狗血故事里,多巴胺像一粒老鼠屎,毁了一段持久的关系。由于多巴胺的此消彼长,小天的移情别恋几乎是必然的,或早或迟。区别只在于,多巴胺的退场是基于怎样的当下现实,是初恋的不堪回首还是现任的不可取代?只有小天自己知道。
可是世界上真的有破镜重圆这回事吗?兜兜转转,历尽千帆后再次复合的爱情,在多巴胺消歇之后还能持续下去吗?或者说,又能持续多久呢?
何斯嘉觉得,重燃爱火这种事,不过是多巴胺的再一次恶作剧罢了。否则真的会有人在原地思念和等待一个人若干年吗?可是如果没有,要怎么解释她和刘忻槐的这段关系呢?
两个笨拙的人都没有想明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共同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也不约而同地并未撤回各自的感情。
关于他们的故事,大概要从三年零九个月前说起。
7月的北京有点热,但还比不上何斯嘉读大学时所在的q市。这个二线城市的夏天热得轰轰烈烈,q市人个个都是蒸笼里造,热情似火,满身大汗。
何斯嘉留了5年短发,从q大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不到一个星期,就背着随身携带的挎包来到北京。
下了高铁,她只觉得阳光甚好,微风略燥,空气里都是舒爽的味道,于是做了来京之后的第一个决定——留一头长发,俗称“从头开始”。后来很多次别人问她为什么喜欢北京,她都会很笃定地回答:“天气不错,气候宜人。”
夏日晴好的午后,771路公共汽车停在水泥天桥拱洞的斜下方。一口京腔的女售票员提示:“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北京S大学东门到了。”“乘”念作了去声,“门”念作了儿化,音调出奇地动听。
何斯嘉走下车,抬头望去,梦寐以求的S大学的东门就在眼前。
正值暑假,S大校园里人影稀少,颇为安静。校园不大,地处北京寸土寸金的二三环之间,有一种小家碧玉式的清新朴素之美。
何斯嘉逛了半晌,在前往食堂的小路旁看到了两块学生布告牌,上面密匝匝贴满了各式小纸条、广告和海报,层层叠叠,好不热闹。仔细看去,各类社团活动、专题讲座、专业比赛、演出预告、家教兼职等,应有尽有。
在这块汇聚各类学生生活信息的集散地里,占据最醒目位置的是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它们用夸张的字体重复印在A4纸上,然后裁成或长或短的纸条悬挂于布告栏中,方便需要的人随时撕下带走。
何斯嘉饶有兴致地查看一番,这些琳琅满目的信息让她觉得自己与S大贴得很近,她没有那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布告栏后面是一排翻新过的老式学生公寓,跟周围的校园超市、学五食堂一样,刷着步调一致的朱红冷漆。公寓的入口散发着何斯嘉熟悉的那种味道,她一看就猜出了这栋楼的用途。
隔着一个小花园与这片公寓遥遥相望的,是对面的操场、篮球场和三排崭新的天青色楼房。何斯嘉踮了踮脚,越过道旁树木的梢顶,还可以看到篮球场四周的绿色铁丝网。网中有人影跳跃翻腾,呼呼喝喝,还有球体落地弹跳的声音。
她记了下操场的位置,回过头来。一张写着“考研床位招租”的字条跳入眼帘,冥冥中一股神秘的力量促使她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挂了电话,她继续往西门走去,穿过学三、学五食堂中间的小路,便已经可以看见校园围墙上镶嵌着的那张小门了。西门墙内有一栋现代设计风格的白色公寓,入口处挂着“木兰公寓”四个字。她没有走进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往回走。
半小时后,何斯嘉再次穿过校园,出东门过了天桥,在公交站牌附近的旧义胡同路口,见到了贴出那则招租启事的人。六十多岁的阮桂芬阿姨领着她从车水马龙的旧桥大街拐进胡同口,继续往东走上150米,进了一个院门,在7号栋二单元门口停了下来。
一道台阶延伸至地下,旁边半地下室的窗户在地面露出一小截来,她们猫着腰走入昏暗之中。
推门是一户七十平米的二居室,朝北的次卧室在入口处,是阮阿姨住的地方。厨房和过道都很局促。
客厅和洗手间包裹在屋子的中段,厅里一片漆黑。阮阿姨说道“小心”,一边伸手摸了摸墙上开关。暗黄的灯光浮起,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靠东墙而立,几乎将客厅占满,只留下西墙边一条窄窄的过道供人通行。
摆放两张上下铺的主卧室朝南,连着狭长的阳台,室内亮度只有一半的日光。
阳台的两扇小窗高挂在头顶之上,要仰头才能看见,连外墙也显得极高。如果不踩着凳子去开窗,是不会知道那窗户是没法完全打开的,只能开出一个小小的锐角来,大约是五分之一就不错了。
后来的一年中,何斯嘉最喜欢站在这两扇小窗之下,就着那一排玻璃中漏出的日光,去窥探一个锐角的天空。
阮阿姨是个热情的内蒙人,说话有浓重的西北口音。她从赤峰来北京照顾年幼的孙子,儿子在同一个小区给她租了这间两居室,租金不菲,她便将房子转租,分摊压力。听到何斯嘉要来考试,她圆凸饱满的脸庞绽出硕大的笑容,坚持在她付完租金和押金后带她到院子周边逛上一圈。
胡同西边路口有一家理发店,沿着旧桥大街往北走是药房、公交站、书店、小饭馆,和一个又一个胡同路口,直到北三环大马路和高架桥洞,穿过桥洞可以到达京客隆大超市。
环线大马路是北京地面的超级怪兽。何斯嘉站在路边,沉陷在迎面而来、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里,心中有了一些慌张。那些飞跨其上的高架桥,像是凌空展翅的苍鹰,随时准备俯冲而下,吞噬地面弱小的生命。
马路太宽,何斯嘉站在这边,悠悠地望不到对面的行人。永不停歇的来往车辆,以飞驰的速度,碾压着无情流逝的时光。跟这些相比,q市的节拍好似松弛的慢镜头一样,从此沉淀在了何斯嘉的旧时光里。
幸好10号院是个安静的院子。何斯嘉是第二个住进10号院7-201的女孩。她和阮阿姨一人拎着一大袋子从京客隆超市买的日用品走进卧室时,阮阿姨唠叨的话音还没落下:“你这孩子,怎么大老远光自己过来了,你的那些行李呀、用的呀,都得要备齐了,出远门要带上的。”
“阿姨咱们太有缘分了,我就是没想到能这么快就租到合适的房子,就没想那么周全。”何斯嘉把袋子从阮阿姨手中接过来,一起放在了自己的那张床板上。
对面下铺的布帘撩开来,露出一个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何斯嘉:“嗨!你也睡下铺啊。”
何斯嘉没反应过来,阮阿姨接话接得快:“小杜你醒了?这是新来的小何,以后你们互相照顾了。小何你赶紧叫你同学帮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寄过来啊,这几天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赶着去邻居家接孙子去了。
“谢谢阿姨,您慢走。”趁阮阿姨说话的间隙,何斯嘉看清楚了对铺的女孩。她留着跟自己一样的短发,鼻子上架着副大眼镜,几乎遮住了脸的三分之二。
何斯嘉说出了她的开场白:“咱俩还挺像的。”说着指了指头发。
“好巧,我刚剪的,之前有这么长——”女孩伸出两手在空中量了一下。果然比较长,快到腰际,现在只到耳朵后面。
“好巧,我一直短发,今天刚决定要留长了。”何斯嘉顿了顿,眨了眨眼睛,“争取留到你之前那么长吧。”现在她的头发只比这个女孩的长一两厘米吧,目标是远大的。
女孩笑了,黑黑的鹅蛋脸上咧出一副好白牙。
“我叫何斯嘉,《乱世佳人》那个斯嘉。”何斯嘉的父母是60年代生人,爸爸是烟草局宣传干事,妈妈是高中化学老师。诡异的是,爸爸一辈子不抽烟,喜欢古典乐,妈妈喜欢文学,尤其爱读小说,最喜欢的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家里有各个版本,连《飘》的续写版本都有。生下女儿后,妈妈执意给孩子取名叫“斯嘉”。
“我杜茹茹,含辛茹苦的茹。”
杜茹茹用手指戳了戳那副几乎是罩在她脸上的黑框大眼镜,从床上下来了:“我湖南的,考S大中文,你考哪个专业?”
她黑瘦的个子不高,看那身量不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更像个在读的高中生。何斯嘉却是个典型的北方姑娘,个子高高,粉红圆脸,齐耳短发,给人明净利落的感觉。她很喜欢杜茹茹飒爽开朗的性子,简直太对自己的胃口了。
“老家山东邹平,念的q大医学,我要考S大的心理学。”何斯嘉答得很全面了。
“嗯?你是跨专业的?会不会比较吃亏?”杜茹茹有些好奇。常理而言,读医这么辛苦,读完却不当医生,有些浪费了。心理学对于大众来说,还是没有医学吃香、有牌面。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当医生吧?继续读上6年的话,有可能。要是转心理,3年就可以了。”何斯嘉本科所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就有心理学的选修课,她还旁听了心理学专业的大部分课程,一早就准备好要考心理学的研究生。这年年初她就报考了S大,无奈课程太多,准备时间不够,只能当试水了,最后结果也理所当然地不好。
何斯嘉想到,杜茹茹的情况估计大同小异,但她没有提这些,她也不会去问,毕竟谁不曾有过“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的执念呢?
这天下午,杜茹茹带她去几里外的小市场买了些布帘、挂钩、小桌板什么的,又带她去S大食堂办了临时饭卡,因为是校外人员,充值时窗口多收了13%的手续费。
据杜茹茹情报,S大一共有五个学生食堂,各有特色,足够她们变着法儿吃。现下终于有了长期饭票,何斯嘉心安了许多。两个人在学三食堂吃完晚饭,一起将几栋教学楼的门口摸了个遍,就算是熟悉场地了。每栋楼都灯火通明,一楼贴着上学期的课程表,方便平时自习的同学规划时间和场地。现在虽是暑假,自习大军依旧人数庞大,基本都是校内外考研的学生。
回到7-201,何斯嘉把新买的褥子和床单铺上,照着杜茹茹的样子挂上布帘,再把小桌板支棱起来,连上插线板和台灯,就算是把床收拾好了。
这晚,何斯嘉没有洗澡,没换睡衣,只是用新买的牙刷和毛巾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和衣而卧,身上还盖着杜茹茹借给她的毛毯。
她闻着新买的床单散发出的一股缝纫机机油和漂白剂的味道,觉得这一天真是不可思议。这在过去她是无法忍受的。她是过敏体质,一直有轻微的洁癖,老妈从小就告诉她,所有的新衣服和床上用品买回来都要清洗干净才能使用,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得训一顿。
她又想起刚刚收到的提示短信。交完房租押金,又买了饭卡和这些东西,何斯嘉的银行卡上所剩无几了。她有些颓丧,明天该给老妈打电话了。于是她先给老妈发了条微信,报告了一下今天的进度,这才放心地放下手机。
在北京的第一晚,何斯嘉辗转反侧,兴奋难眠。她按捺不住地在心里喊着:“S大,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