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研究书籍装帧的杜茹茹告诉何斯嘉,《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本书的封面是利久色。何斯嘉把利久色的封面照片发在朋友圈,写了这样一段话:
“一个患有时间旅行症的男人亨利,在他漂泊不定的一生里爱着一个叫克莱尔的女孩,两个人的关系永远是消失、分离、闪现、等待,书里充满了两个人在人生各个时间段里各自的生活场景以及两人若干次短暂的相逢时光。他们相遇、相爱、结婚,有了一个女儿,最后各自老去、面对死亡。对于亨利来说,一生充满奔波和动荡,活得狼狈不堪,唯有他对克莱尔的爱永恒美好。对于克莱尔来说,‘等待’这件事令人心醉又心碎。她尝遍了‘等待’的各种滋味,只为在自己前进的路途中,与来自各个时空的那个爱人相遇。”
然后她在评论区贴了三段话:
“时间旅行tip1:时间旅行者亨利五岁时罹患时间穿梭这种奇症,六岁时目睹母亲在车祸中被削去头颅的惨景。时间和空间无法在他身上稳定,他每次犯病的时候,都会血液涌进大脑,全身失去知觉,随机穿越时空。他会失去所有身外之物,包括穿戴的衣帽鞋子、携带的东西,在另一个时间地点赤身裸体、一无所有地醒来。”
“时间旅行tip2:亨利在时空旅行的时候,有时会穿梭到克莱尔的不同年纪去,有时不会。他还会时不时地偶遇来自另一时空、不同年纪的另一个自己。在他死了之后,还在其他时空中穿梭的亨利会穿回去见他的爱人克莱尔。”
“时间旅行tip3:他们的女儿也是个时间旅行者。听起来像个灾难。”
刘忻槐第一个点评:“没想到这么好看。看完借我看。”何斯嘉回复:“晚了,恐怕得等我们四个看完才能轮到你。”
两个人转到微信聊天。
“你家老常找你办完事了?”教室里都是安静学习的人,何斯嘉关闭了消息提醒的声音。
“你挂念的是老常啊?”刘忻槐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提今天的事,转念一想,算了,没影儿的事,不必在意。见她半天没有回复,他又委屈地说道:“我可是在宿舍想了你一下午。”
“挂念一下老常也不过分,不知道上次是谁请人喝酒自己跑没影儿。”何斯嘉掩饰一下自己的脸红。
“你说得对。老常今天还说让我请他吃饭。”下午刘忻槐一进办公室的门,就被常纾勤打趣:“哟,你这春风满面的,状态不错呀。谈恋爱了?”几句话下来,他就全招了。
“说实话,你有没有想我?”他一路追问,浑然不觉自己这表现跟初中生似的。
“你想不想知道,一边想你一边看书是什么滋味?”何斯嘉无奈地提醒他。
“想。你几点结束自习?”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她了。
“晚上我要跟杜茹茹她们吃饭,说好请客的。”晚饭也还不知要吃到几点,她没法确切回答他。
“你不叫我一起吗?我请你们吃。”他的女朋友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他差点要生气了。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接受盘问?”何斯嘉深觉这种场合不适合他。
“那我们下次请老常吃饭吧,到时把你室友都叫上。”他想这总该是个好主意。
“好呀。抱抱。”一想到晚上见不到他,何斯嘉有点惆怅。
不一会儿,她看到刘忻槐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是那个名叫Alvin的英国男生。
“我刚拜托了Alvin,让他教你口语,这样你更直观一点。”其实中午遇见Alvin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哇塞,刘老师你太贴心了。谢谢啊!”何斯嘉心中惊喜,还有很多感动。但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像他这样的native speaker(母语使用者),我要怎么付费?”
“不用了,就当是交个朋友,多请他吃几次饭就可以了。”事实是,他从常纾勤那里出来后就去找了Alvin,他答应帮Alvin翻译博士论文,才搞定了他。
“你们平时说中文还是英语?他中文好像说得挺好的。”何斯嘉心里疑惑,但没有深究。
“我们无所谓,哪个顺口说哪个。你们最好纯英语,实在解释不清再上中文。”刘忻槐叮嘱她。
“知道了,刘老师,欢迎你随时指导和点化我。我会想你的。么么哒。”何斯嘉没来由地心生愧疚,但她必须要结束这次聊天了,不由得嘴上甜了些。
“一直想你。么么哒。”刘忻槐恋恋不舍地道别。这个下午他一直沉浸在对她的思念里,莫名地放不下她。热恋让他心情畅快,又让他心生委屈。可是难道他还能吃学习的醋?
他已无事可做,除了去见她。这个学期院里让他带一个本科班的教学,常纾勤又给他介绍了周末雅思课的兼职。他的论文接近尾声,只等着答辩了。导师的几个课题初阶段也分给了硕士生,还没到他这儿呢。往常周末的下午,他不是去篮球场打球就是在宿舍睡觉。至于常纾勤跟他说的那件事,今天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想到这里,他起身收拾出了门,往南门走去。
煮雨书店他以前也去过不少次,但有些东西他根本没有留意过,就好像今天何斯嘉去过之后它们才全部跑出来了一样。
进门处低矮的摆台上还是放着一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他拿起来,坐在窗边书桌旁开始看书。一种熟悉的香气若隐若现飘荡在空气里,他一度以为是他的女孩来了,因为这正是何斯嘉身上常有的那种花香。
他依次闻了闻店里各处的盆栽,在书店背面的窗边发现了一棵安静无邪的栀子,正吐露着两朵花苞。
刘忻槐欣喜地向老板打听哪里有栀子花卖。老板给了他一个花卉市场的地址,他查了查,公交倒地铁再走路的话,路程约1小时,打车只要20分钟。
夜里20:30,刘忻槐已经拎着装在藤篮里的小盆栽,站在了10号院的胡同路口。
旁边理发店里灯火明亮,理发师漫不经心地修剪着男顾客的短发造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洗头的小哥叉手站在门口,好似要望进无尽的夜。
夜显得很黑,近处的地面和道牙在路灯下若明若暗,再往远一点,只能看见路灯的光斑闪耀在低空里,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听到往来匆匆的脚步里,有一个是为他而来。一个衣衫单薄、走路带风的女孩破开暗夜,投入他的怀抱。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看不见你,我舍不得。”他单手扯着风衣,把她包裹在里面。
“这是什么?”何斯嘉意识到他垂着的另一只手,好奇地问。
刘忻槐放开她,把东西举到她面前:“送给你。”
香气静静弥漫,催化了秋夜里一些别样的情愫,融化在她清亮的眼眸中。她说出“谢谢”两字,没法更多地表达她的惊喜:“我先把它放回去。”
刘忻槐跟在她后面,把她送到了7-201门口。再出来时,她加了件外套,一手牵住他,一手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两小时。”她不准备回来太晚,以免影响明天的学习。
“秋光苦短,令我惆怅。”他一边走着,小小地抱怨一下,“你们平时什么时候会休息?”
“周末吧,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晚上,比较随意。”周一到周五她们几乎全天都在啃书。
“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考上。”总之他会保证她的英语不出差错。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栀子花?”她好像没有说过。
“闻出来的。那是什么?”他缓缓凑到她跟前闻了一下,停在那里。
“哦,是栀子花的香水。”这一支Kai不算贵,还是上半年黄女士送她的生日礼物。
两个人头靠得太近,鼻子快要触碰上脸颊,脚步刚好停在了院门口。刘忻槐小声说了句“你要补偿我的思念”,一把将她拉到栏杆边上,柔柔地吻了下来。
她温暖的嘴唇是甜得恰到好处的一块糖,令他食髓知味,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脸都热了,停下来看着彼此:“补偿够了吗?”“不够,以后慢慢还。”
两个人跑去S大的南门广场上溜达。这是刘忻槐第二次看S大的夜景,他拉着她在木铎雕塑那里拍了个大头合照,充满遗憾地感叹:“这要是白天拍的多好。”又问她:“我要是白天来,你会见我吗?”“刘老师,别把自己整得跟个怨妇似的。”
何斯嘉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邹羽”。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接吧。我去给你买瓶水。”他知道小卖部在哪里,走开了。
黑色的夜让他的心沉静下来,让他没有白天感觉那么飘。这里的路也比G大的宽阔些,校园气息不太一样。
他从家乡那个经济发达的小县城来到北京已经8年多,一直扎根在G大的校园里,明年此时他应该已经正式入职了。可是下午常纾勤告诉他,院里交换留学的名额最终还是给了他,要他赶紧攒资料。这让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博二时他就申请过这个名额,他把资料都准备齐全了,名额却给了别的专业的学生。据说这个学生申请得并不顺利,最后没有谈拢,他自己放弃了,那边也拒收。
学院里紧急联系伦敦的大学,再次争取了一下,就在今年的10月份之前,他们愿意破格再接受一次申请材料,因为毕竟他们派到这边的学生已经过来了。
院里决定,把杀手锏派出去。刘忻槐觉得有点难度,但也愿意再试一下,不辜负导师和院长的期望。准备材料对他来说并不难,把之前的拿出来修改梳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所以他并不担心,回公寓后就直接去隔壁敲开了Alvin的门。
“hey, Alvin,我给你找了个副业。”
“what?”
“教一个雅思学生提高口语和写作。”
“oh, no.我没有时间。你知道的,我有论文要翻译,我现在是一个头九个大。”
“所以,你需不需要一个帮手?”
“我好像没有听懂。”
“这样,你教我女朋友口语,我帮你翻译论文。”
“真的吗?那敢情好。”
对于焦头烂额的Alvin来说,刘忻槐简直就是个大救星。
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研究一个方案。Alvin的博士论文是用英语写的,写了10万字,但要翻译成中文就有大约15到20万字,对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费时费力,可是个苦差事,像他这种坐不了冷板凳的,简直要命。
刘忻槐翻译的速度比外面翻译公司还快,按照每小时1000个单词来算,10万字需要100个小时,如果是外面的8小时工作制,需要12到13天,要是他赶个进度,可以争取10天左右完成。
“那么,以前安苏给你多少钱?”Alvin见过他的同学安苏,知道刘忻槐帮她翻译过一些时间紧有难度的公司项目。
“200元\/千字,就是200元\/小时。”以他的速度和质量,其实安苏给他的比这还更高一些。
“ok, native speaker线下辅导价格是188元\/小时。”Alvin的好几个英国同学都做过这个兼职。
用对等的时薪来算,两人最终得出,如果刘忻槐帮Alvin把论文全部翻译完,那么Alvin至少要给何斯嘉上100个小时以上的课。
但是刘忻槐知道她没有也不需要这么多时间,就只是请Alvin帮她考过雅思。Alvin欣然应允。他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自己赚了。
刘忻槐买了瓶农夫山泉就开始往回走。他远远地瞧见何斯嘉还在打电话,就停在原地,默默望着她。
邹羽和同事在q市的酒吧里聚会,猛灌了十几瓶啤酒、两瓶白酒。他的同事们给他新交的女朋友打了电话,就各回各家,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酒吧门口。他其实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就拨通了何斯嘉的电话。
“小斯,是我。”他的声调已经嗫嚅缥缈了。
“你喝醉了?”何斯嘉太了解他了。
“呵呵,没事。”他还是那个自信逞强的他,下一秒却卑微到极点,“对不起,小斯。其实我之前只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知究竟该从哪件事说起。
“你有什么事?”何斯嘉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太过平静的语气在他听来无比冷淡。
“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他苦涩到连风度都无法保持了。
何斯嘉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又睁开:“邹羽,是你甩了我,我不欠你什么。”
他却不依不饶地质问:“你真的爱过我吗?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可以去找别人?”话刚说完,他就泄气了。
何斯嘉不想用同样的事实反击他。她不认为他们的感情是在赌气,这一点她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像个老朋友一样劝道:“人跟人的缘分,并不一样。我是真的爱过你,但是我也要向你道歉,最近一年多来,我们聚少离多,各忙各的,我没有下定决心跟你了断。我更关心考研,更在意自己的将来。但是我以为,如果两个人有一致的生活目标和努力方向,我们也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所以我没有在感情开始变淡的时候就跟你提分手,我也希望我们可以顺其自然走得更长远些。这是我在意你、在意这段感情的方式。
“但是后来事情发展的方向变了,我们必须得分开了。我是没有因为爱你而留在你身边,去展开你的父母你的家庭所期望的那种生活理想。你或许觉得那是因为我爱你没有达到你期望的程度。
“但你也没有因为爱我而改变自己的轨迹,我也并不期待你会爱我爱到这个程度。以我们熟悉的程度,我早就了解到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个而怪我。在心里做决断的人是我,说出分手的人是你。我们,各不亏欠。
“或许我们早就该分手了,在半年或一年以前。我们不仅感情变淡了,彼此也并不合适。想必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你现在的表现,不过是心有不甘。你只不过是觉得我太快就忘记了你,你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收起你的自尊,开始新的生活和感情吧。没必要在意别人的态度、别人的看法,没有人真的在乎你除了你自己。”
邹羽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无比羡慕她,可他们是那么不同的人,他做不到像她那样,只追求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无所畏惧。自尊在爱情面前又算什么呢?他要是能早点想通这一点,能扛住父母的压力,跟着她来北京又何妨呢?
美丽的钢琴老师赶过来时,邹羽已经蹲在酒吧门口嗷嗷地哭了起来。
何斯嘉挂了电话,焦急地等待刘忻槐回来。她讲了很多话,已经口干舌燥。
在等待何斯嘉打完电话的时间里,刘忻槐发了个朋友圈“my love”,配的是两人刚拍的大头合照。他看着她娓娓而谈,又结束了对话,向这边张望,就快步走了过去。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在给前男友做心理辅导。”他对她的冷静印象深刻。
“对‘前’男友,要么心理辅导,要么痛哭忏悔。你想看哪一个?”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过拧开的农夫山泉喝了一大口。
“我女朋友做得对。”他对她的逻辑很是满意,自己反而落了俗套。
即便他已经看过她痛哭的样子,但是今天这样他才真正觉得,他们是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