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嘉沉浸在电脑里的这两个小时,刘忻槐一直坐在旁边看书,时不时抬头看她一阵。
他对这样相处的时光很是熟悉。以前他也是这样,坐在自习室里她旁边的位子上,偷偷看着她学习的模样。只是今天看到的是她工作的样子,让他一时入了迷。
她披着半长的黑发,两边头发别到莹白的耳朵后面,随着长长的耳坠一起,垂落在好看的锁骨上。
今天她的眉眼带着英气,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中途她眉头紧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题。最后她脸色松弛下来,眉飞色舞地挥动着纤细柔嫩的双手,结束了工作群里的对谈。
看她那吓了一跳的柔弱样子,他嘴角又挂上了笑,情不自禁地伸手,理了理她脸旁掉落的一根发丝。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时间,快11点了:“等很久了吧?等无聊了?”
刘忻槐单手抚上她的脸,眼神清亮:“一点都不无聊。没看过你这个样子。很好看。像诗一样。”
他缓缓吟道:“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u0027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你却比夏天更可爱温存。”)(注释1)停了一瞬,又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浅浅流动,纯净温柔。
以前他的情话,并没有这么贴切又生猛。她脸红地赞道:“刘老师果然是学以致用。”
他却耷拉着眼睛,突然委屈起来:“我都看你这么久了,你一眼都没看过我。”
“哎,我真是,哄男人的命哪!”她叹道,站起来弯下腰,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抱着电脑往卧室跑去。
“你说什么?”刘忻槐一路追了上去。见她放下电脑马上要关门,他抓住次卧室的门框,敏捷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一把抱住她,靠在了墙边:“来,跟我说说,你都哄哪些‘男人’了?”
“就哄过你这一个。”她一脸平静无虞。
“真的?”他自是不信。
“嗯。”她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痒痒。
“那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他把刚才她亲过的半边脸颊转到旁边,示意另一边,“再来一个。”
她抬了抬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印上柔软的吻。
“好像还是不够。”他习惯性地红了红脸。
“嗯?”她略略偏头,心里疑惑。
“不够补偿我。”他挑起面前的下巴,俊秀的脸覆了上去,温柔地衔住了湿润的唇瓣。两重微微的鼻息交织在一起,他闻到她脖子上的香水散发出的持久的后调,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栀子香气,随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轻轻颤动。
他吻得十分动情又柔缓,故而过了很久才停下来。两个人的身体像水一样,融化包围着彼此。等他们想起要上超市的时候,已经11:30了。
超市在楼前商场的地下一层,正逢工作日周二的中午,顾客稀少,有些冷清。刘忻槐左手推着购物车,右手十指相扣地牵着何斯嘉,往生鲜区走去。
“不是说买咸菜吗?”她本想直奔调味区。
“要多买点肉,你要多吃肉,少吃外卖。以后我给你做饭吃。”他瞧了一眼她纤瘦的身形,想着怎么能把她养胖一点。
两个人猪瘦肉、五花肉、牛肉挑好的各买了一些,又买了些西蓝花、番茄、白菜、生菜和豆腐。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他看了看面前琳琅满目的蔬菜。
“家里好像还没米。”上次她和苗一一实在扛不动,只买了面条。
很快他们拎上了一袋米,一包面条,四个大馒头,咸菜若干,又去日用品区买了洗手液、香皂和纸巾。
何斯嘉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卖卫生巾的架子,自己溜了过去。刘忻槐一回头,不见了人影。但他很快找到了她,推着购物车站到架子跟前。
她快速扫描了一遍架子上的品牌和分类,抽出大小不一的几包往车里扔去,都被刘忻槐一一接在手里。他仔细看了看每个的包装,将它们堆叠在购物车的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里。
何斯嘉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上次买内衣捉弄他的事,又觉得根本不用在乎了。
两个人在商场四楼吃了午饭,一人拎着一个塑料袋,手牵着手走回公寓。
“逛超市有意思吗?”何斯嘉手里的塑料袋很轻,刘忻槐把重的东西都集中到一个袋子里拎着了。
“当然有意思。跟你一起,做什么都有意思。”他想起了忘记买牛奶,“要不晚上我们再逛一次?”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反正她下午没事,今天有的是时间。而且刚好她有事想跟他说。
“四点半下课,大概五点能到家。晚上我做饭,我们在家吃。”刘忻槐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又问,“你下午有事吗?”
“周二下午我们咨询中心都是休息,不接待来访。我要去趟邮局。”何斯嘉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UcL(注释2)专用的文件袋,递给他。
刘忻槐心里猛然一惊,故作平静地接过来打开了。里面是何斯嘉申请读博的部分资料,盖好了S大这边的印章。他看到她研究生的成绩单,全部都是“优”,雅思成绩单是8.5分,论文数目令他惊讶。他仿佛看到了她的日夜苦读和无数汗水,心疼地揽过她:“亲爱的,你真是我的骄傲。可是你太辛苦了!”
何斯嘉心里也很震动:“我没事。谢谢你,刘老师。你该上班了。晚上我再好好跟你说。”
刘忻槐背着电脑包出了门,一路忧心忡忡。他发觉自己错过了何斯嘉太多的事情。之前他尽可能详细地问了褚晗光和苗一一,但他们也不是什么事都跟他说,比如,她读博的事。
他们才刚和好一天。他承认,她告诉他这件事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也证明她并不想有任何隐瞒。这符合她对待感情的一贯态度,坦荡直率,从容自洽。
相比较他当年的做法,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够勇敢,不够自信,配不上她。
现在他有一下午的时间来想好,自己究竟要怎么回答。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再失去她。
下午的英语课是其他专业本科生的公共必修课。一个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一共一百多人,中间坐着来听课的常纾勤和几个新进的英语老师。虽然他是学期中接的课,但架不住人长得风流俊逸,课又讲得娴熟生动,学生们对他很是仰慕,课堂气氛也是相当不错。
下课后,等围着老师的女学生们散尽,几个老师上前跟刘忻槐打招呼。他们纷纷感叹,刘老师明明可以靠颜值,却非得靠才华,真是让其他老师无路可走了。这年头,要让学生们这么喜欢可太不容易了。
常纾勤把他们带到下一个课堂之前,瞿老师热情地问了声:“刘老师等下还要在这里上节课是吧?晚上我们聚餐,跟我们一起吧。”
刘忻槐略略抱歉:“不好意思,晚上我要回家给女朋友做饭。”
瞿老师一脸失望。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拒绝。只有常纾勤知道,他其实是在炫耀。
常纾勤招呼着老师们去赶下一堂课:“咳,你们可别理他,不然他还要继续发狗粮,噎也要把咱们噎死了。”
刘忻槐上完第二节课就往念德公寓赶。他想着晚上估计没有时间同何斯嘉一起逛超市了,就直接去超市买了箱牛奶拎回来。一下午他没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打。他有些沮丧,特别想她,很想要马上看到她。
他拎着牛奶一路小跑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短短几十秒的上行时间,在他心里却是那样漫长。他焦急地等待着,电梯门一打开,就冲了出去。
何斯嘉应该在家。他冲到门口,定定地站了两秒钟,摁下了门铃。
何斯嘉开了门。她刚洗过澡,穿着一身厚绒长袍家居服,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妩媚通红的脸上透着甜蜜,冲刘忻槐开心地笑了笑。
他向她伸出胳膊,她却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个拥抱,一边指了指右手举着的手机,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宝贝儿,这是什么声音呀?”黄女士在视频里问道。
“啊,是我室友回来了。”她转换着角度,退回了沙发上。
刘忻槐关了门,把牛奶放进厨房,就坐在餐桌旁看着她。她指了指主卧室,他却摇摇头,不肯撤退,见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回了自己房间。
何斯嘉不能让爸妈看见刘忻槐。她之前跟黄女士和老何说自己租房的事,他们一致反对她跟男的合租。所以她一直骗他们说室友是个女孩。
“你室友是上班的吧?人怎么样?”
“人很好啊,在这附近的学校当老师。”
“那挺好的。你俩平时都做饭吗?不要老吃外卖啊。”
“没有呢,我室友喜欢做饭,还挺好吃的,妈你放心吧。”
“是吗?那这孩子真不错。你们两个女孩住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这里都挺安全的,周边都是住宅小区。”
“宝贝呀,爸爸给你寄了些吃的过去,过几天就到了。”
“谢谢爸,您跟我妈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爸爸妈妈身体好着呢,你不用记挂。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们,别瞒着我们啊。”
听到何斯嘉挂了电话,刘忻槐拿着吹风机从洗手间走出来:“小斯,我先帮你把头发吹干。”他找着电源接上,在沙发上坐下来,见她脸色转白,担心道:“屋里还是有点凉,等吹完头发,你去加件衣服吧。一会儿我去做饭,你等着就好了。”
“哦,谢谢啊。”她背对着他乖乖坐着,任由他抚着头发,吹风机低声嗡嗡地响起。
他动作轻柔,却一声不吭。她猜想他一定一副臭脸,心虚地问道:“你生气啦?不好意思啊,我爸妈以为我室友是个女的,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他两手理着她的头发,神色稍稍松弛:“理解。我可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哦,那你是怎么了?”她刚想转身去安慰他,他已经关了吹风机,长长的胳膊从腋下穿过,把她圈在了怀里。
“可能是因为太想你了,缺乏能量。”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嘴唇靠近她红润的耳朵,“以后你得及时给我补充能量,不然我会情绪低落,直至关机的。”
“对不起啊,刚才我爸妈一直看着呢。”她想起来进门时自己是躲了一下,“现在好些了吗?”
“还不够啊。能量补充中。”他把脸埋进了她的脖子里,清新自由的气息汹涌而至。
他在她洗完澡后的香气里沉浸了一会儿,微微抬起了头:“还有更快的补充方式——”说完飞快地寻着了她的唇角,从侧面印过去。令何斯嘉意外的是,他只是短暂地咬啄几下,并不流连。
看他抱着她不动了,她捏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想说,还有更好的补充方式?”
“有的。以后再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他敛去了面皮上的红晕,慢慢松开手,“饿了吗?我这就去做饭。你去换个衣服。”
何斯嘉给自己加了件薄毛衣,换上平时出门的衣服,听到洗手间传来了洗衣机工作完毕后的提示音。她突然想起那会儿自己洗完澡,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只有内衣单独浸泡在水盆里,搁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她赶紧跑去洗手间。吹风机好好挂在了毛巾架上。浴室地板上空空如也。主卧室的阳台上已经晾好了水盆里的那套内衣,轻轻的水滴还时不时掉落在下面的盆里。
她按了按额头,尽力让自己镇定一点。
她快速地想了想,还是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晾好,过了一小会儿,才走进厨房。
刘忻槐正在洗菜,见她穿得这么严实地过来,有点意外,但还是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衣服洗好了?”
“嗯,刚去晾了下衣服。”何斯嘉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忻槐见她难得地有点忸怩,立刻想起来:“盆里的衣服是要手洗吧?我先帮你洗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笑地看着她,“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下次不洗了。”
“哦。”何斯嘉懵懵地应了一声。本来除了满满的尴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还是该介意。但看他那么自然的态度,她反倒觉得释然了。
“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水太凉了,不想让你伤手。”他将湿漉漉的手指弹上她的额头,见她猛地往后躲去,赶紧伸手把她拉向怀里,以免她头撞到身后的冰箱。
“我是没想到,我男朋友这么贴心又细心。”她趴着他的胸口,悠悠地叹道。
“那你以后要看好了,我还有很多优点。”得到她的肯定,他既骄傲又心酸。毕竟他们认识已经四年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不超过四个月:“之前我们聚得太少了。这一次,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见他有些伤感,何斯嘉蹭了蹭他的衣服,故意无理取闹:“既然水这么凉,那你要不要帮我刷牙?顺便帮我喝水?”
他刮着她秀美的鼻梁,宠溺地答应着:“乐意为你效劳。晚上给你刷。早上也给你刷,你要起得来的话。喝水我也可以帮你,老办法,我先含一口——”
她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决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闹腾了好一阵,刘忻槐终于松手,继续开始做饭。再闹下去,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饭吃了。
何斯嘉一直站在旁边陪他。本来她是要帮忙的,结果刚一伸手,他就看出来她不是厨房这块料。她想洗菜,他说水太凉,心疼地不让她洗。她又切肉,问他想要哪种切法,是肉片还是肉丝。他看了看她切出来的厚度,尽量忍住了没有嘲笑她,把她赶到一边,自己几下就切出了一盘漂亮的五花肉。至于炒菜,又是油烟又是火的,她刚洗完澡,他更加不想让她沾手。最后,她就沦为了厨房里的一个参观陪同人员。
当然,她还是个尝菜工。每个菜出来她都尝一尝,感觉味道都很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有一手好厨艺,自己捡到宝了。
最后,何斯嘉看着桌上的四个菜,质疑道:“太丰盛了!就我们俩,能吃完吗?”
过了两分钟,她就只剩下吃了,不再发表幼稚的评论:“太好吃了。”很快,两个人吃完了四个菜,各吃了两碗饭。
“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刘忻槐扯了张纸,给她擦擦嘴。
“什么时候?”她盯着他把纸巾缠在手指上,小心翼翼按着她的唇,像是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我说洗衣服的时候。”他挑起一边的嘴角,脸上的笑意快要藏不住了。
“……”她闷闷地不说话了。也不是什么不能承认的大事。
“还有,你在家随意一点,不用穿得这么整齐,就是别忘了把该穿的都穿上就行。”他放下手,打量着她干净的嘴唇,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不见。
“……”她瞟了瞟他严肃的样子,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要是不想穿也行,我不介意的,就当做是女朋友给的福利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流氓——”她在桌下抬起腿,踩在他脚上。
“哪个男人要是对自己的女朋友没点想法,那说明他真的有病。”他强忍着痛,笑着为自己辩解。
--------------------------------------------------------------------------------------------------------------------
注释1:语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注释2:UcL指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简称:Uc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