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刘忻槐把何斯嘉和褚晗光送到G大南门,他叫的网约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褚晗光识趣地抢先一步上了车。刘忻槐匆匆抱着何斯嘉,在她耳边叮咛:“亲爱的,你再考虑一下?”她眸若清泉,斩钉截铁地推开他,逃一般地跳上车。
褚晗光跟司机说了声,让他先往S大南门的方向去。何斯嘉说了声“谢谢”,便开始数落他:“师兄,我看章老师对你挺有意思的,你怎么不接招啊?”
刚才章熙芸说吃多了要先溜达一会儿再去上课,她见褚晗光没有搭腔,就落寞地跟大家拜拜了。刘忻槐暗示了好几下,褚晗光愣是没有追上去。
“呵呵。我姐她不会同意的。”褚晗光没少喝酒,满脸痛苦地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所以,你这次又要放弃了?”何斯嘉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一一她,跟炜柠在一起了。他们很好。”褚晗光蓦的念叨一句。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还喜欢一一吧?”她转念一想,“我看不像,你就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何斯嘉还说了些什么,褚晗光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车子很快到了念德公寓楼下,把何斯嘉放下,就载着褚晗光一个人,往北四环开去。
何斯嘉一身疲惫地进了屋,立马歪倒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爬起来,发了几张照片到“魔心”的项目群里,把今天宣讲时相关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几个同事在下面点赞,陈卓说:“姐,你今天辛苦了。下次来我给你买好吃的。”
顾宁睿单开对话框,问她:“今天你男朋友没吃醋吧?”
何斯嘉大大方方:“吃醋是有的,已经哄好了,哈哈。”
看人家这么恩爱,顾宁睿是服气的:“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没有安全感也很正常。不过,你男朋友看起来也是才貌双全,跟你很登对。”
何斯嘉露齿一笑:“你这么会夸人,以后可以多讲话,这样可以增加你领导的亲和力哦。”
顾宁睿面如春风,仿佛很久都没有这样浑身舒畅了。
何斯嘉收到一条新微信,是刘忻槐:“宝贝,你到家了吗?记得把药热了吃上。”
她一拍脑袋,果然自己又忘了吃药,看来黄女士要刘忻槐督促她是对的。她把药扔到电煮锅里,加水没过,煮上了。
这是难得的半个晚上独处的时间,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在,没有刘忻槐,也没有别人,她觉得很是新鲜。
可惜药真的太苦了,她试着喝了一小口,皱着眉,拆开了餐桌上的巧克力。
她有些想念刘忻槐了。有他在,药倒好的时候,旁边总是已经放着一颗剥好的巧克力。有他在,药都感觉没那么苦、没那么难吃了。
她去书架上取了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回到餐桌边坐下,翻到上次的页面。片刻后,她轻轻念起来:
“露西亚却像风一样变幻无常。克莱尔捧在手中的诗是个证据,永恒不变,不容辩驳,它是一张感情定格的快照。我看着一地的纸,如释重负。在这片混乱之中,它终于浮出水面,成为克莱尔的救命之舟。”(《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288页)
何斯嘉喝一口药,就啃一口巧克力,独自享受着阅读时光。要是刘忻槐在,他肯定会制止她:“宝贝,中药可不能这样喝。来,捏个鼻子,一口干了,再吃巧克力。”他每次都会看着她喝完,再允许她吃巧克力。要是她吃了巧克力,还是苦到皱起眉头,他就会咬住她的唇,把她嘴里的苦味连同甜味一起带走。
想到这里,何斯嘉红了脸,手里的书啪地合上。她翻着书,没有找到刚才的页面,突然在即将结尾的部分,看到一些划着红色波浪线的句子和钢笔手写的文字。她的目光在这些句子上停留了很久,心潮澎湃,久久难歇。
划红线的句子写道:“现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432页)
下面是刘忻槐手写的两行字。第一行是:“It\\u0027s dark now, and I\\u0027m tired. I love you, always. time is nothing.”
第二行是:“对不起。我爱你。2018年4月12日。”时间刚好是他在束河古镇的书店里买到这本书的那一天。
丽江发生的事和过去四年的一些点滴,轰地从她脑海里涌现出来。
拿到这本书有一阵了,何斯嘉一直没有看到后面的情节。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翻到,她恐怕要等很久以后才能知道了。
她从背包里找出笔,在下面回了一句:“I love you, forever and ever. time is nothing.”(我永远爱你。时间微不足道。)
她没注意到,一张小小的贺卡从书里掉下来,飘落在房间里无人看见的角落。
这夜下了课,刘忻槐给何斯嘉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一直无人接听。他想她应该是在沙发上等他等得睡着了,她早晨起得太早,白天又累了一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盖上毛毯,他很担心她感冒。
他急急慌慌地赶回家,用钥匙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竟是没有开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往里走,正准备去摸墙上开关,身旁的幕布刷地亮了。他扭头一看,呆呆的愣在那里。
投影仪的光影中,何斯嘉穿着一身性感的亮片深V吊带短裙,化着淡棕色的烟熏妆,华丽炫目的耳坠贴着长颈的曲线,垂落在优雅的锁骨上,黑色长发一半别在耳后,另一半若有若无地笼盖迷人的肩头。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厅中央,手拿话筒,语调说不出的绵软温柔:“刘老师,请坐。”
刘忻槐懵地往沙发走去,高大的身形坐下来,总算拯救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神志。
乐声清脆地蹦出,幕布上跳动一帧帧影像,歌词快速划过眼帘。面前神秘性感的女人唱出了声,随律动跳起舞,向他走来:
“party girls don\\u0027t get hurt
赶趴的少女都金刚不坏
can\\u0027t feel anything, when will I learn
我麻木无感 也无意学乖
I push it down, push it down
我将忧虑不快 通通压抑
I\\u0027m the one \\\"for a good time call\\\"
欢乐好时光 必然叫上我
phone\\u0027s blowin\\u0027 up, ringin\\u0027 my doorbell
电话打爆 门铃按破
I feel the love, feel the love
我感受到了满满的爱
1,2,3 1,2,3 drink
1 2 3 1 2 3干杯
……”
她的舞姿势如野马流云,美得震撼人心。刘忻槐伸手去牵那只缓缓递到眼前的玉臂,刚刚触碰到指尖,她往后一个回旋舞动,远远逃离。
她就在幕布下方,唱着沉浸自我的清悦之声,边舞边向已经神摇意夺的观众投射电波:
“I\\u0027m gonna fly like a bird through the night,
我要像小鸟把夜空飞过
feel my tears as they dry
品味泪干的感觉
I\\u0027m gonna swing from the chandelier, from the chandelier
我要抓住那吊灯恣意摇摆,恣意摇摆
……”
刘忻槐咧着嘴角,露出月牙一样的笑容,如宝石般深邃的眼眸里全是温柔的光。他肆意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正在深夜里绽放的栀子花,满心的笑意点亮了周围的夜色。
一曲Sia的《chandelier》(《寂寞水晶灯》)唱完,刘忻槐站起来,大步向前,一把将何斯嘉拉进怀里,心头颤悠悠地吻了下去。
“我可以过关了吧。这件事翻篇了。”怀里娇媚的人气息微喘,忽而抖了两下,“我有点冷。”
刘忻槐低低地笑了,抱着她挪了挪脚步,把灯打开。他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将她裹住,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淡紫色盒子:“给你看个东西。”
何斯嘉暖和地坐下,看了一眼盒子:“什么?”
刘忻槐单膝跪下,打开盒子,喉咙有些发紧:“小斯,谢谢你能原谅我,并且再次接受我。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这下轮到何斯嘉傻傻愣住了。那是一对闪亮的钻戒,明显是情侣款。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下跪的人:“所以呢?”
“何斯嘉,我爱你。我知道除我之外,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我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自信自己可以留住你。所以,你可不可以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刘忻槐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最后那句话。
何斯嘉很吃惊,压抑着心情,淡淡地反问:“所以你这是要求我不要移情别恋,要求我对你专一?”
他热切盼望的眼神黯淡下去,微微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斯嘉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啪”地合上,随手往茶几一扔,猛地朝他扑过去:“刘忻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风衣掉了下来,人却一往无前。刘忻槐接住了她,被她扑倒在地,只听她在怀里生气地喊着:“你还是这么不相信我!我后悔了,我要分手!”
“嘘,宝贝,别说话。不许说分手这两个字。”他着急忙慌地抱住她,一手撑着沙发边沿坐起来,后背靠在沙发上,两眼耷拉地看着地板。
何斯嘉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头靠着他的侧脸,伸手摸了摸他衬衣襟上好看的纽扣,一颗,一颗,又一颗。她吸了吸鼻子,沉浸在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中,坚定而清晰地说道:“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我都想要有人陪在我身边。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尤其是看着褚师兄和一一,我就很羡慕。”
刘忻槐心下一颤,猛地看向她的脸。她也看着他:“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便有人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开心,我也还是很孤单。因为陪着我的那个人不是你。以后我希望,陪着我的那个人是你。我只要你。”
他的唇上有柚子的清香,她的嘴里残留着中药味儿。吻到一半,她睁开眼睛吃吃地笑了:“苦不苦?”
他不满地叼回她的唇:“专心点儿——”直到他站起身,把何斯嘉整个抱到沙发上,他还不忘继续讨回这个吻。
过了一会儿,何斯嘉终于有时间欣赏精美的礼物。
“哇,这是什么神仙戒指?”她看着这对设计繁复的钻戒,惊叹道。
钻戒明显是定制的。女戒是栀子花形状的钻托,指环外壁也刻了栀子花图案,内壁刻的是相识纪念日,还有一个数字1336。男戒的钻石内嵌在指环上,四周围绕着细小的栀子花瓣,其余设计跟女戒一样。
何斯嘉用指腹触摸着栩栩如生的栀子花图案,爱不释手。那个日期遥远得令人憧憬。只有那个数字,令她觉得陌生。她好奇地问:“1336是什么?”
“到今天为止,纪念我们认识1336天了。”刘忻槐拿起戒指给她戴上。栀子的花语是“喜悦、坚强、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刻在这枚定情戒指上了,就用它来套牢她。
分开的那几年,他无数次后悔,他们连一个定情信物都没给彼此留下。复合的那天晚上,他回了房间,彻夜难眠,在网上定制了这两枚钻戒,然后找了一个合适的日子,数着天数,准备送给她。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求婚。话说你刚才干嘛要下跪?”何斯嘉给他也戴上戒指,两只手放一起,拍了张照片。
“那要怪你今天太迷人,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想也没想,就下跪了。”刘忻槐拿起她的手,吻在戒指上。
“你应该是以退为进,想着先下跪把我感动了,再警告我不要惹桃花吧?!”何斯嘉一语道破。
“哪有?你想多了。我哪敢警告你?我那是请求,哀求,好吧。我都这么没有自尊了,你既然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是吧,何姥姥?”刘忻槐已然被看穿,只好觍着脸,无下限地跟女朋友求饶。
“好的,本姥姥以后只宠你一个。你也放宽心,别老是小心翼翼加小心眼儿。”何斯嘉对他,向来是有招必接。这一波的吃醋,总算过去了。
褚晗光回到北四环的家中,一觉睡到半夜。惊醒之后,他辗转反侧,想起了何斯嘉在车上跟他说的话:
“你姐是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但是你要斩断所有的情缘,这辈子只跟你姐生活在一起,这是她想看到的吗?我不知道你跟你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不想解决,不想试着改变吗?你跟章老师都是同行,你要是跟她说清楚,我想她能理解的。”
他冲动地拨通一个号码,“嘀”声响了三次之后,他突然后悔了,正准备挂断,对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褚老师?”
他的心剧烈跳动:“熙芸,是我。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章熙芸用自己迟疑的一秒钟看了下时间,零点过七分。她突然清醒了:“好啊,明天中午吧。我下午和晚上要培训。”
这晚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常纾勤。入睡之前,他打给刘忻槐,跟何斯嘉聊了十几分钟。
何斯嘉问他,为什么是罗书蕾,以及他是不是认真的。他回答,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和一直以来的不甘心。他相过好多次亲,但都比不上那年在S大南门烤鸭店见到罗书蕾时那一刻的心动。那时候她在考研,他不想过多地打扰她,等考研结束他想找她时才发现,他们已经错过。
何斯嘉接受了这个理由,说了一些关于罗书蕾的事情,比如这三年多里,她为什么一直没谈恋爱。比如她m大的学弟追了她整整一年。还有何斯嘉从丽江带回一个马勺给她,上面刻着她常念叨的那句话。
挂了电话后,常纾勤又写了一条验证申请给罗书蕾:“今日晴转多云。‘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讲的不是终结而是轮回。所以,为何不能在结束之后重新开始呢?”
他的心中升起无限希冀。这一回他有预感,他会成功。可是,他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半夜,她还是没有通过他的验证。
夜半时分,罗书蕾写完当天的采访稿和第二天的采访提纲,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她看了下微信,那个人的消息姗姗来迟,时间显示是九点多发的,可是她才看到。
重新开始么?她承认自己是有期待的。她也知道他今天定是见了谁。她看着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马勺。
经年生长的树木被掏空,烧制成特定的形状,农家匠人用浓墨重彩给它涂画上纳西的神只面孔,希望它可以保佑那些与神只靠近的人。以前它是厨房里的用具,现在是承载民族历史、文化观念、审美价值的一个艺术品。
它是这间出租屋里,她最喜欢的一个物件。她想起上次见面时,她跟何斯嘉说过的话。本来她对常纾勤早已没什么印象,这些日子一番拉扯,两个人无形中又被串到了一根绳上。
她想通了这件事,再去仰望那个神只,它露出欢喜的面容。它就是这样神奇,她忧愁时,它阴郁。她平静时,它高冷。她快乐时,它悠扬。她发怒时,它慈悲。那些色彩仿佛在不同温度的视线里流动起来,结成不同的表情眄目回看。
希望一点点破灭之后,常纾勤很是受伤地睡着了。手机微信里跳出一条新的信息,他没有看到:“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