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这个东西,对于爱情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刘忻槐总是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去看你。多远我都不怕。”两个人怀着这样的决心,尝试着应对两地分开的恋情。
8月份,何斯嘉开始制定一份异地恋的相处准则。他们把每天所想到的事情、所期望的方式,都写下来,共同商议,变成准则。慢慢地,这些条目越积越多,写满了整整三张A4纸。
比如,每天至少早中晚三个电话。事实上,刘忻槐养成了事无巨细汇报的习惯,每天打过的电话没有二十,也有一打。
他把之前网购的对讲机塞进何斯嘉的行李箱,让她写上一条:“节假日要随身携带对讲机。如果哪天它响了,就表示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五公里以内。”
行李箱拉拉杂杂,都是些想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前后花一个月才收拾完。
何斯嘉取下次卧室墙上的马勺,比画着想把它放到箱子里,无奈个头太大,只好放弃了。她灰心地抚着上面干涸的油彩,说自己原本最喜欢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呢?”刘忻槐接过马勺,用报纸包好,准备将它和书籍资料一起寄过去。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念得有些伤感。
“为什么?”
“因为你送了我这个啊。”比起过去式,她更喜欢现在进行时。她又想到了一个更要紧的问题:“房子怎么办?还继续租吗?两年有点短,我开了学,估计没有时间往回赶了。你要不要住回你们学校教师公寓?”
“不用。虽然是租的,也是我们的家啊。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刘忻槐还有别的打算,暂时保密。
“那你一个人住两间房,会不会太寂寞?”
“你知道就好。”他将人拖进怀中,委屈地倒头倚靠在她肩上。病人虽然什么都做不了,示弱装娇还是可以的。他咬着她的耳垂,喃喃道:“一间住我,一间住我的思念。”
何斯嘉抚着他的脸,赧然一笑:“好——我会对你负责的。”她斜瞟的眼眸里,分明流转着无限温柔的光,和他飘摇不定的影子。她想给他些安慰,便将他的腰揽得更紧了些。
从诸暨回来后的那个周末,何斯嘉拍了一期心理学访谈的杂志封面。拍摄是在星宁经纪的办公楼里完成的。摄影棚里,接待他们的是郑晨宇。何斯嘉看到他有些吃惊:“你动作这么快?已经追着我家老三到这里上班来了?!”
郑晨宇大方承认:“必须快啊。我现在在总经办。”他同刘忻槐握手,算是打了招呼。
何斯嘉由吃惊变成诧异了:“所以这次拍摄,是由总经理亲自负责?”
“当然。新杂志的首期封面,性命攸关,得定好基调。”郑晨宇欣赏着她的妆容,招手唤来化妆师,“何老师的妆已经很好了,稍微帮她改进一下,眼睛这里,阿苗你看,这样是不是跟今天的服装更搭?”
化妆师阿苗是个五官深邃浓烈、很有个性的年轻女孩,颇有英气。她看了看何斯嘉这张美得令人惊叹的脸,只觉无需下手,原本的淡妆就已足够。看着郑晨宇擦掉了她眼上的一抹黑色眼线,阿苗举起大拇指:“郑总高级!佩服!”
“总助。不要再叫错了。”郑晨宇纠正道,抱歉地看了看何斯嘉。
阿苗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自顾自地开始处理何斯嘉的眼线。她擦除了原本黑色的部分,给何斯嘉换了一款柔和的淡棕色眼线。
何斯嘉照着镜子,身上的棕色职业装是高定,严肃活泼中衬出了一丝娇媚。她欣喜地向阿苗道谢:“阿苗老师厉害!化妆既是技术,也是艺术。真想有机会跟你学学。”
郑晨宇使了个眼色给阿苗。阿苗愣了愣,热情地接话:“好啊。一会儿我们加个微信,你想学可以联系我。其实主要是你底子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
轮到刘忻槐时,阿苗也是为难:“郑总助,何老师,我简直觉得我今天在这里是多余的。”最后,她还是给刘忻槐修了修眉毛,让这张天然精致的脸更显俊朗。
拍摄过程还算顺利,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已经拍过为数不少的俊男靓女,很懂得抓取光线和精神特性。他对这对男女的表现力很是赞赏。两个人并肩而立,只是互相对视,窃窃私语,或嬉笑打闹,就充满戏剧张力和镜头美感。
摄影师助理举着反光板穿梭在灯光下,恰到好处地跟他配合默契。这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少年,眼睛出奇的清澈漂亮,目光轻柔而犹疑地落在物体上,仿佛泄露着内心别样的倔强。
有一瞬间,何斯嘉觉得他在看着她。她不经意地回应那道目光,只见他蹲在旁边,已经侧转身面向十几米远的墙边。
何斯嘉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不禁呆住了。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古怪的人,一身怪异的装扮明显是在伪装自己。
这个人看不出是男是女,深色的帽子下是一头短发,宽大的墨镜遮盖住了眼睛和大半个脸。绯色的唇轮廓分明,显出淡淡的硬朗的男子气概,脸部线条却如阴柔缓慢的流水,偏向女性化。身上罩一件通体的白色棉布单袍,显不出身材的曲线,只让人觉得颇为平淡。
何斯嘉没来由地发觉,墨镜下的那双眼睛,一定是在凝望着她,正如她也凝望着它们。
她不知道那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闪光灯和快门的声音陆续响起,满屋子人都在安静地忙碌,各司其职。那个人却是多余的,不属于这里。
她怔怔出神,直到刘忻槐抚着她的脸,提醒她专心拍摄,她才回转头,抱歉地笑了笑。
摄影师毫不在意,他已经抓拍下了何斯嘉茫然诧异的脸。她眼神里深深的疑惑和好奇,让这一幕显得生动特别。
等到拍完这组镜头中场休息时,何斯嘉再度看向墙边,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摄影棚外安静的走廊上,郑晨宇大步追上匆匆离开的那个人:“董事长,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两人一同走进一间小办公室,郑晨宇反手关上门:“姑姑,你还是来了。”
面前人摘下帽子和墨镜,露出清丽的容颜,眼眶通红,叮嘱道:“小宇你快回去,她要是发现你不见了会起疑吧?”
郑晨宇见她果然是哭过了,安慰道:“嗯,我知道了。你别难过,我会照拂好她。”
摄影棚内,何斯嘉正跟摄影助理打听郑晨宇的去向。少年温和地回答:“刚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沉稳,似乎跟年纪不相符合。
刘忻槐在一旁提醒她:“你刚刚不是给你们老三发微信了吗?”
“哦。”何斯嘉一想也是。
果然,郑晨宇走进来,后面跟着朱洁泠。见何斯嘉两口子盛装打扮,她很是兴奋:“何小斯,两星期不见,你又美出了天际。姐夫,你也是,今天帅得很有个性啊。”
何斯嘉得意地笑笑:“那是。你俩也不赖啊,这么快就双宿双飞了。看来好事将近啦?”
郑晨宇牵起朱洁泠的手,一脸宠溺:“必须的,日子定了告诉你们。”
“太好了!我多半赶不上了,但是祝福和红包一定到。”何斯嘉激动地抱住朱洁泠。因为离职的事,她暗暗为朱洁泠担心了好一阵。如今的结果很好,她总算放心了。
郑晨宇转向朱洁泠:“阿泠,一会儿拍完了,你带何老师和刘老师去采访。我先去汇报,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好啊,交给我。”朱洁泠应承着,眼神瞟过旁边休息的少年,打了个招呼:“嗨,阿囧,你又被挖过来打下手了?阿辉怎么老爱欺负你一个人?”
摄影助理阿囧辩解了一二:“没事,这边缺人手,他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助手,我答应过可以过来顶替一下的。”
“你呀——刚才不见你,我就纳闷。上午的课,你得自己补上了,这里结束了你去看看录像吧。”朱洁泠叮嘱道。
“好,谢谢阿泠老师。有不会的我再请教你。”少年起了身,开始准备下阶段的拍摄。他没有说,这次是郑晨宇叫他过来帮忙的。他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董事长要乔装打扮地过来,偷看他们拍摄。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好好完成拍摄,马上回到练习室补上今天的课程。在星宁经纪七年,他知道什么样的怪事都不足为奇,要继续安然地在这里待下去,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一个小时后,何斯嘉和刘忻槐终于参观上了大名鼎鼎的星宁经纪。经纪公司也就跟正常的公司没什么两样,设计新颖的办公大楼,里面是坐满人的格子间办公室,还有整层的配套练歌房、录音棚、摄影棚、练舞室、化妆间等等,功能齐全。
朱洁泠一一为他们介绍:“这一层一多半都是舞蹈室,我上班的地方。”她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还有推搡和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正是阿囧。三个高大的少年居高临下围着他,后面站着一群少年,个个气质不俗,冷眼旁观。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赋选手吗?今天没见你过来训练。怎么?又回去做你的摄影小跟班啦?”
“你最好继续做你的小跟班,别妄想回来跟我们一起出道。以你的年龄和资质,干点自己擅长的不好吗?非要来跟我们争名额,不知天高地厚。”
“或者你考虑一下,跟老师申请,以后低调点,站后面去。你要是不懂藏拙和夹起尾巴做人,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出局。”
三个人出言凶狠,毫无遮拦。地上的少年挣着上身爬起来,眼神变得寒冷:“我只会做我该做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真想跟我斗,赢的不一定是谁。”
“你还挺有骨气,令人刮目相看。来,我们试试。”站着的一个少年拳头已经挥向阿囧。
“你们在干什么?!”朱洁泠大声喝止,走了过去。打人的少年生生收住手,装作若无其事。刚刚还吃瓜的一群少年,立刻四下里散开。
“真有本事,就靠实力说话。背后耍这种小动作,有损男子汉的威严。你们几个给我记住了,以后在舞蹈室还挑事,就别怪我上报。”朱洁泠抓住四个当事人,一视同仁地训起来。
两个少年立马换了脸色,诚恳又恭敬:“知道了,阿泠老师。你大人有大量,下次我们不敢了。”“是啊,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没当真,你消消气。”
“你报呀!谁怕谁呀!你以为你是谁……”第三个梗着脖子继续争辩,被同伴伸手挡了挡,偃旗息鼓。
叫阿囧的少年神色不动,淡淡说了句“抱歉”,闪到一边继续练习舞步。
出了门,朱洁泠冲两人感叹一番:“见笑了。这种事,其实在圈子里很常见。要捧红一个人,公司的资源有限,光靠小打小闹、良性竞争没有出头之日,恶性竞争往往是最有效的捷径。”
让何斯嘉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阿囧,既是摄影助理,又是练习生?”
“他呀,是个特例吧。大专班是学摄影的,跟着金牌摄影师做助理进了公司。据说被董事长看中,做了练习生。其他人都很排斥他。我刚进来,也是听说的。”
女人嘛,不论哪个年龄,都有颗八卦的心。不等何斯嘉追问,朱洁泠绘声绘色地接上了自己的话:“嘘——我们董事长是个女的。其实深究一下,阿囧各方面条件不错,做练习生年龄是有点大。不过不要紧了。你懂的。”
朱洁泠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何斯嘉会心:“哦——行啊你,融入得挺快。我看你之前还跟阿囧打招呼,以为你俩关系不错,你会偏向他呢。”
“当着大家,当然要一碗水端平。我好歹是个舞蹈教员,得服众。私底下,还是要多关照一下。管它是真是假,万一抱着董事长大腿了呢?呵呵。”朱洁泠清醒得很。
“就是知道你这个性格,所以你说要进经纪公司我一点也不担心。”人各有命,何斯嘉觉得这话真没错。朱洁泠胆大心细,没准真能闯出她想要的未来。
刘忻槐露出无奈又古怪的笑容:“你不担心吗?我看你担心得很。”
“入错行,嫁错郎。我那是担心她没选好,不是担心她做不好。”何斯嘉转移了话题:“阿囧他年纪不大呀,董事长多大年纪?”
“哟,你也看上了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大哦,只是面皮嫩得很,像二十出头。”朱洁泠迟疑了一下,“董事长我没见过。也许四十?”
她脑海里想起那天下午,总经理找她问《独步》封面推荐人选的事。进了总经办,她没看见郑晨宇。出来时,郑晨宇背对着她,站在走廊另一边的一间办公室门口与人话别。那是个风姿绰约、仪度不凡的中年女人,五官气质似曾相识,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自信、随意和慵懒的气息。她的面孔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但根据朱洁泠的经验,实际应该有四十了。
后来朱洁泠问郑晨宇下午为什么没在办公室,他说自己出去开会了。她没有戳破他,只是旁敲侧击打听过,那间办公室是董事长在公司用来休息的。她摇摇头,不想深究。
何斯嘉没有察觉到朱洁泠的异样,只是感叹:“怪不得,我看阿囧的性格比那些小伙子老成多了。他是挺讨人喜欢。——当然了,没有我们家刘老师好。”还好她机灵,及时防住了旁边刘忻槐幽怨的眼神。
朱洁泠使了个眼色,表示十分佩服。她指着前面的大门:“到了。这间是直播室,不直播的时候也可以用来采访。你们先进去,老郑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好——那你们董事长是喜欢小鲜肉这个类型吗?还是阿囧?”何斯嘉一贯调皮,不依不饶地问。
“姑奶奶!采访去吧,你俩。”朱洁泠假装着急地推了她一把。
刘忻槐耸耸眉头,微叹一口气,走了进去。何斯嘉却被朱洁泠拽住,听她附在耳边小声说:“改天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
“嗯。”何斯嘉粲然一笑,摆摆手,跟上了刘忻槐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