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着宋霁一脸愣住，便由着陆路的搀扶来到他的身边，很平静且温柔的道了句：“快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呢。”
沈怡也是很识得大体的人，在大事之前，她明白什么是重。
宋霁在听到沈怡的话后，终于接收了周靖宇给他传来的消息，他的目光毫无神采的看向沈怡，接而传达出的是感谢，他的喉中生哽，然后轻声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
沈怡惊讶，她不懂宋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去吗？
但是去的话，要以什么身份。
“你也是宋家的人。”
陆路拍了拍沈怡的肩膀，像是鼓励着她跟着宋霁一同去，他明白他姐这一辈子都在等宋霁的认同，而在这一刻，她做到了。
用她大体的风度，博得了宋霁在此刻说出了这句认可。
沈怡没有说话，只是低了低头，然后由着宋霁伸出手，她便顺从的跟着他的步子前往周佳莹的病房。
在来到病房的时候，宋琰和林染已经一同赶到。
林染从刚才的恍惚中接收到一个更大的恍惚，她挣扎着起身，由着宋琰的支撑站在这里，她的眼神注意到进门来的沈怡，有些不敢眼神对视。
沈怡倒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态度，她的眼神里的没有怨怼，只有安慰，像是在表明自己的不责怪，她明白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是一样的，喜欢一个人能付出自己的全部。
就算是明明知道那种行为很傻，但是依旧会选择去做。
她对儿子的选择是谅解，那是一个男人真正该有的担当，她很欣慰自己的儿子明白自己的心是怎么样的？
众人聚在一起，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孱弱的老太太，一个个都开始说不出来话。
尤其是周佳莹的声音和呼吸都很弱，他们知道那种无力的渺小感，他们很怕自己插一句话，就会成为遗憾，害得别人听不清她想要传达的东西。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轻轻的放在床上，看着老太太还在笑，他们心中的情绪更是难忍，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
沈怡第一个没有忍住，先是别过头，用手掩住脸，轻声的啜泣。
因为刚刚经历儿子的事情，再加上此刻的生死的别离，她真的毫无一点平静的状态，她是这个病房里唯一的外人，但却是第一个最难忍受这种寂静的氛围。
她做不到如何露出笑容给老人家传达出可以安心离去的样子。
林染倚在宋琰的身上，将脸深埋在宋琰的怀里，跟着沈怡的情绪，也开始忍不住的哭起来，她尽量的憋住声音，但是哽咽的情绪在宋琰的胸口还是有明显的起伏。
宋霁半蹲下身子，抓住周佳莹冰凉的手掌。
眼里不同于刚刚看着儿子的样子，这一刻他尽量平静的笑着，想要安抚老人家要离去的伤感。
“妈，你有什么就说吧。”
“我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很感谢老天爷终于来要我这条不值钱的老命了，也许是它在跟我做交换吧！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贪心一点，换阿鸣能站起来。”
周佳莹笑着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像是一个状态很正常的人。
她其实早就看淡了生死，一个人活到了八十多岁，还有什么不知足？她的身体放在同龄人那里算是很硬朗了。
周佳莹的话很多人都听得出来，懂她的人都知道她一向是觉得命里有数，一切也是因果循环。
她在今天这么巧的时间里要离世，她个人觉得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当她在手术室外听到沈珂鸣能活下来的时候，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宛如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亏欠对方的太多。
那时，她心里又贪婪地祈祷，“如果老天爷不嫌弃，就早点拿了她的命，好换她的小孙子站起来。”
她自己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公平，老天爷很少会做赔本的买卖。
可是她还是要问问，没想到这居然成了？！
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阿怡，你这辈子恨我吗？”
周佳莹亲切的唤了一声沈怡的名字，沈怡急着抬起手，用袖子忙的抹掉了眼角泪水后，便赶快回头看向周佳莹。
沈怡的目光里有哀伤的情绪，但是她尽量忍住不表现出难过，很是平静的摇了摇头，来表示自己的答案。
周佳莹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嘴角的笑涡更深起来：“你该恨的，这辈子我做的最对不起的事，就是关于你和阿鸣，你就算是要带着这份恨一直下去，也是应该的。”
“周老太太，您别说这些了，您愿意接纳阿鸣的那刻起，我就全然不恨了，我这辈子就是为了活一口气，没有别的，我其实从来都不恨的。”
周佳莹看着沈怡，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挪向站在一旁的宋琰，“臭小子，奶奶，这辈子啊，过得真的挺好的，就是有一件遗憾，可能是要带着去地下了。”
“奶奶，您说……”
听到周佳莹的话，林染也迅速收起难过的情绪，转过身来看向周佳莹，宋琰的手探向林染掌心，十指交叉而过，然后紧紧的扣住。
他用自己手心里的温度传给她温暖，好让她站着时稍微有那么一丝的力气。
周佳莹一脸笑着看向宋琰，然后又看了看林染的脸。
好像很是满意这小俩口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冲着宋琰，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林染的肚子上，一脸委屈的道：“奶奶还以为能有机会看见小曾孙的！可是你太不中用了。”
“奶奶，您会有机会的。”
宋琰看向周佳莹，声音轻的很温柔，这时周佳莹笑着向他摇了摇头，“没有咯！我等不了了。”
“奶奶。”
林染忍不住的唤周佳莹，但是装了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更多的字，好像是那些字都失去了自动组合的能力，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染……奶奶啊，没有看错人，你就是注定要进我宋家门的。”
“奶奶，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好吗？”
“我要是不多说一些话，就真的来不及说了。”
“奶奶……”
“你别哭，像你这样子的小丫头一哭，是很让人受不住的，我这老婆子见过那么多大场面，但就是最见不得你哭了。”
林染抬手，用掌心晕了晕眼角的湿润，然后向着周佳莹点了点头。
这时周佳莹看着她又笑着开口：“我的小曾孙！你可要上点心了，让我这老婆子去地底下见了祖宗们，好能交个差，要不然他们不会让我好过的。”
林染再次点了点头，这时不再说话。
因为她看到周佳莹的目光已经挪走，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要尽快将自己准备好的话快速的说完。
周佳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眼前的宋霁身上，目光柔和的不像话。
但是她嘴角一动，还是显露出来了她打心里真正的遗憾，她的情绪开始有些不同于方才的平静，开口说话时，双唇都在打颤：“老二啊，我想她了！”
“姑妈，程律师已经去接了，应该很快就要到。”
周靖宇站在一旁开口，他一直是同周佳莹待在一起最久的人，也自然知道周佳莹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周佳莹咬着唇，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真的等不到了……”
“妈，你休息一下，小婷在来的路上，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你帮我和小婷说，回家……好吗？”
周佳莹的声音微弱到让人听不太清楚。
唯有将耳朵贴在她嘴唇旁边的宋霁方能听到一些内容。
宋霁不断地应着“好”，可是周佳莹好似再也听不到宋霁的回答，她开始没有张嘴说话。
整个人的四肢开始僵硬起来。
她的头沉沉向一边垂过去，一双眸子缓缓闭了下来。
病房里安静得不得了，耳边能听到医院走廊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
众人没有察觉到这一声音，本想开始嘶吼的叫唤，让周佳莹再次睁开眼来，看看他们，一句撕裂的声音先于他们发出：“妈……”
俞婷终于赶到病房外，一只手软弱无力的搭在门上。
一声“妈”直接从喉咙里钻出，她好多年没有喊过“妈”这个字，一直是用“家里的那位老太太”称呼周佳莹。
眼下她的声音如同撕裂，痛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或大声或小声的抽泣起来。
俞婷扶着门，一双腿直接软在了地上，膝盖触地的声音，很是重。
宋霁看着门口跪着的俞婷，赶快站起身来，由着身后的程乐康一同帮忙，将俞婷扶到了病榻旁边。
俞婷来到病榻旁边，再次因为没有力气而跪倒。
她快速的去抓周佳莹那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这一动作像是觉得对方随时离自己远去，生怕这有生之年再触不到她的温度
俞婷静静的眯眼，将周佳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宛如一个吃到了糖般的婴孩，不在意自己此刻有多么的狼狈，开始沉浸在脸颊上贴着的残余的温度，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周佳莹总是用自己柔软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众人看着周佳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刚刚的她分明是带着遗憾的失落睡去的，也许她还是凭借着自己大脑里最后的意识撑到了俞婷的到来。
所有人看着眼前母女两人的样子，情绪更是难以自控。
俞婷置身于自己的伤感中，一遍又一遍的说了好多话，看得所有人都垂下了头，缄默着，她说着：“妈，我错了，我早就想回家，想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一直都不懂事，是我……没有听你的话。”
病房里很是安静，俞婷的声音更是突显出这里莫名的哀伤。
站在身旁的人要么沉静，要么低声哭泣，他们的面色大致不同，又大致相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安详的睡去，老人家的眉头竟然是别样的平乐。
这不同于那个留给好多人的刻板、严肃的形象。
谁都明白他们终有一日面临分离，可是谁都在这一刻想要挽留，但是期盼于生命无常之前很是卑微，他们只能接受，然后开始懂得取舍。
……
周佳莹离世的第二天，宋氏集团便开始闹了不小不大的动静。
很多股东都按捺不住心里谋划已久的担忧和后怕。
他们知道宋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离开了，很多的股东都在想要夺权，或者是想要分一勺宋家羹汤，他们要在宋家人处于悲痛的时候，为自己在最佳的时机谋得一些利益。
在宋氏集团的很多人之前都是仰仗着周佳莹的威严才安分守己。
他们中的好多人都是觉得自己曾是陪同周佳莹打下这片江山的创始人，一个个自视甚高，自当瞧不起别人。
若是那个带领他们打下这片天地的人还在，他们还能自觉的规矩一些，但是周佳莹离世，他们自然不会给任何人情面。
几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都想要分到更高的股权，做宋氏集团真正的主人。
他们表面上本就不和宁，也从来都看不起那个一早就被钦定来掌权宋氏集团的小娃娃——一个年轻人怎么能配得上他们多瞧一眼？
宋氏集团的最高层会议室里，几个老董事为了一点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从前一个个都是借着年迈不来公司参会的人，现在个个都看着当真老当益壮。
他们一个个都觊觎着会议室中心的头把椅子。
“当年我陪周董事长打江山的时候，你们几个还穿着开裆裤，只会喝奶呢？你们也敢来管我？”
说话的董事姓黄，他因为被周围几个年轻的执事劝了一劝，瞬间振臂一挥，将身后的几个年轻人甩到一边，语气很不和善。
这时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笑了一笑：“当年陪周董事长打江山的可不只你一个，老黄，就凭你，也想坐那个位置？还是算了吧。”
“姓李的，难道你也想坐……？”
“坐，谁不想坐？但是今天我们来到这里，是要看股东投票的，要看谁才是最合适的，至少论资排辈，你不算是那个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