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我让淳于给你一份细则,”李凤鸣乐不可支地拈了块花酱山芋咬在口里,“不过,这事难在开头。”
萧明彻颔首轻叹:“对。”
有些异国人在别国客居久了,确实会生出长留之心。但他们会担心即使归化也难被真正接纳,仍被看做异国人。
那样的话,就成了无来处也无归途的漂萍了。
“要消弭他们这种担忧,首先律法上得给他们相应保证,这个我和淳于从前订有条款,你可以参考。”
李凤鸣咽下那块山芋,见萧明彻已端茶递到嘴边,便就着他的手浅啜一口,这才继续往下说。
“其次嘛,得有人给他们打个样。大多数人都有从众之心,出现第一个迈出这步的人,后面的人就没那么犹豫。”
萧明彻放下茶盏,斜眼觑着她:“你?”
“嗯哼。”李凤鸣得意挑眉。
她既决心试着与萧明彻携手余生,对“归化入齐”之事当然不抗拒。
再说了,能亲身实践一桩自己年少时的治国构想是否正确,这种奇遇实在千载难逢。
“众所周知,我是魏国王女。若归化之策由我和我的家臣起,对客居齐国的异国人来说将是个强烈讯号。”
萧明彻沉吟片刻,有了新的疑问:“可对寻常百姓来说,你们还是魏人。这如何解?”
“这不需要解啊,”李凤鸣耸了耸肩,“移风易俗、改变百姓的习惯观念,本就不是朝夕之功。”
当齐国朝廷和律法给予了身份认同,归化的异国人可与齐民享有同等责权利,时间久了百姓就见怪不怪。
真正的信任与融合,说到底还是要靠时间。
萧明彻歪头觑着她:“那,归化入籍之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备考!”
这个答案让萧明彻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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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文武考,男女皆可应选。不必再寻贵族举荐,只要通过所在郡县学政司的初考即可进入夏望。各部都会参与取士全程,不再只是大学士院与吏部两方独揽。”
濯香行后院的二楼雅间内,闻音侃侃而谈,时不时激动得手舞足蹈。
旁边的钟情也兴奋到小脸泛红:“等到开春,我成年礼一过,年岁就够了,刚巧赶上初考!”
她们这批小姑娘简直生而逢时,竟赶上这种注定会被载入国史的大变革。
李凤鸣抿了一口桃花酪,笑道:“那真是恭喜你们了。不过,明年通过三轮取士的人,还得被各部再选,届时要另行揭榜献策。你们想好向哪部献策了么?只剩大半年,得早做准备。”
钟情哈哈笑:“我和我三哥都去揭金吾卫的榜。武官么,能打、敢拼命是最要紧的,献策也就是意思意思。我不指望一步登天,从小武卒做起都行。倒是闻音,向大学士院献策怕是要愁秃头。”
“谁说我要揭大学士院的榜?”闻音眉眼弯弯,“听说国子学从明年起就会在京中和各地大开女学,很缺女夫子,所以我准备去揭国子学的榜。”
齐国贵女素来娇养,闻音小时虽也与兄长弟弟们同在家学受教,但长大后就不太去了。
这导致她的学养不够扎实,三年五载都补不到真能做学问的地步。
况且大学士还担负着皇帝智囊的重任,她若揭大学士院的榜,毫无胜算。
但她的受教程度在普通齐女里已算了不得,去女学做夫子倒是绰绰有余。
她们因有了全新的奔头,整个人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李凤鸣很为她们高兴。
说说笑笑间,钟情忽道:“对了淮王妃,听说你家府上的家臣岑嘉树明年也要揭榜,是不是真的?”
“对,是淮王殿下让他去的,”李凤鸣笑答,“他已经过一次夏望取士,得了士子牌,不必再应前三轮,直接等到揭榜献策即可。”
闻音追问:“他打算揭哪部的榜?”
“大学士院。”
“好险好险。若他也揭国子学的榜,闻音可就多个强劲对手了。”
钟情笑嘻嘻看向一旁放空走神的辛茴。“那辛茴呢?辛茴准备揭哪部的榜?”
半个月前,淮王妃李凤鸣率家臣淳于黛、辛茴前往户部归化入齐,濯香行大小掌柜玉方、荼芜也随之跟进,轰动了雍京城。
当初惊蛰祭典时,钟情曾与辛茴一道保护过太子,见识过辛茴的身手与胆识。
既然齐国女子都可应考,归化入籍后辛茴考个官做,法理上是完全没问题。
不单辛茴,淳于黛目前也在备考。就连这濯香行的大小掌柜玉方、荼芜都在准备。
李凤鸣已做了安排,若明年他们都考上了,这濯香行就会交给度扬斐打理。
钟情的话让辛茴回神,笑出一口大白牙:“金吾卫。”
钟情震惊瞠目半晌后,捂心哀嚎:“若在考场上不幸抽到和你对阵比试,我岂不是会被你吊起来打?!”
“知足吧,你也只是被我吊起来打而已,”辛茴幸灾乐祸,笑得肩膀直抖,“可怜淳于准备揭行中书省的榜,到时得被我们殿下吊起来打呢!”
角落里捧着《大齐朝纲》狂背的淳于黛抬头,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一改从前的温言细语,嗓音近乎狂暴。
“辛茴你闭嘴!不要再吓我了!”
她活到二十一岁,之前可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要在考场上和李凤鸣殿下一较高低。
这段时间她压力大到三魂七魄都快扭曲了。
钟情和闻音觉得又好笑又震惊:“淮王妃也要应明年的夏望取士?!”
以萧明彻现今的地位,李凤鸣若真想在齐国出仕,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这位淮王妃当真出人意料,居然要亲自去考官做。
“新政律法又没说已婚女子不能考官,也没说王妃不能考官,”李凤鸣嘿嘿坏笑,“实不相瞒,我盯着行中书省辖下的市舶司很久了。”
齐国行中书省辖下的市舶司很妙,既管理各海港设立的海上对外贸易事务,也有专门的大型商船队,以朝廷名义对外行商。
也就是说,若李凤鸣考中市舶司的官,她可以威风凛凛带着大船队,以齐国朝廷的名义堂而皇之周游列国!
李凤鸣心中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闻音和钟情当然不会知道。
两个小姑娘对望一眼,感慨又羡慕地笑红了脸。
闻音道:“京中都说,淮王妃对淮王殿下情深义重,事事以不惜自身以维护淮王利益,果然不假。我爹说过,与宋大战后国库空虚,朝廷急需通过外海贸易获利,可市舶司这差事需时常出海,许多人都不愿,所以人才难得。朝廷正发愁,你竟就毅然决定揭榜了。”
钟情少年老成地对李凤鸣笑叹:“你啊,在淮王殿下面前怎么就是个逆来顺受的软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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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雍京城怕是只有萧明彻知道,淮王府并没有什么情深义重、逆来顺受的软柿子。
李凤鸣那女人,根本就似蜜桃,形美、味甜,心却硬。
自从决定要应明年的“夏望取士”后,备考中的李凤鸣殿下就严正拒绝合帐了!
理由很充分:她怕突然有孕。
“难道你要我大着肚子去应考?集望时可有全城百姓围观投花掷果的。大着肚子不好看,换了是我,我也不投花的!”
面对李凤鸣的振振有词,萧明彻垂死挣扎:“你不是说那个假死药……”
“没错,它是有些微影响,但并不会让人不孕不育,我必须以防万一。”
李凤鸣按住萧明彻不安分的手,试图将他推出寝房。
“快走快走,我还要挑灯夜读的。”
冬日天寒,入夜后更是肃杀。她近来总爱窝在被子里看书。
早前她心软了两回,同意了萧明彻留宿,结果……
情情爱爱,真是太阻碍人上进了!
李凤鸣痛定思痛、态度坚决,但萧明彻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他反将李凤鸣抵在屏风处,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低头亲亲她的额角。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考官,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淳于、辛茴他们都争取出仕,所以我不会捣乱。”
魏国帝后年少夫妻,也曾相互扶持走过低谷,后来却变成了政敌。
所以李凤鸣在这个当下相信萧明彻的感情,却很难相信“永远”。
她需要有自己的立身之本,确保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落到“除了萧明彻就一无所有”的境地。
在任何人看来,“李凤鸣带着家臣近随考官,自己还想应选满天下到处跑的市舶司官职”这件事,实在荒唐,且任性。
可萧明彻从得知她打算的那天起,就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这份温柔到近乎纵容的体贴心意,李凤鸣都懂,且很受用。
但她不能再被蛊惑了!
她揪住萧明彻的衣襟,强压住上扬的唇角,使劲瞪他:“既说不捣乱,那你赖在我寝房想做什么?”
都快两个月没合帐了,你觉得我想做什么?这句心里话才冲到嘴边,就被萧明彻强行咽了回去。
他半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拓的一片扇形的阴影。
荧荧火光将他衬得格外乖巧,像等着被主人顺毛的大犬。
“寒夜苦读实在辛苦,我只是想帮殿下您暖床。殿下不会拒绝我这小小心意,对吧?”
他衣襟微敞,李凤鸣能清晰看到他那线条优美的锁骨,以及微微滚动的喉结。
她疑心今夜寝房的地龙烧得过旺,竟使她口干舌燥了,不像话。
见她红着脸觑着自己的锁骨沉默,萧明彻唇角扬起,缓缓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沉嗓轻软哀求。“就一次,好不好?”
李凤鸣周身一个激灵,顿时从绮丽灼热的气氛中清醒:“你这小妖精的鬼话信不得!”
他俩只要滚到帐中去,哪回是一次就能罢休的?!闹到天光熹微都是家常便饭!
就这样,萧明彻将装乖卖惨、热情亲近、动之以情、诱之以色等手段依次用完,居然全没用——
雪夜寒风中,面对紧闭的寝殿门扉,萧明彻裹拢身上大氅,精致的桃花眼阴鸷幽冷。
“李凤鸣,我堂堂大齐摄政王,半夜被你赶出房门,就只配得一件大氅?!好歹也给条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