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走之前乔敏发了一顿火,无外乎就是姐夫大清早看到她从傅天琅房间里出来,蓬头垢面很显然在里头过了一夜。
乔敏把她拉到一边,拧着耳朵骂:“一个大姑娘成天往男人房里跑,羞不羞?”
乔莞站在那不吭气,左瞧瞧,右瞧瞧,颇有点左耳进右耳出的味道。
乔敏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最后也不说什么,指挥着徐强把几袋子农家米和腌好的腊肉扛上车。
傅天琅几乎比徐强高了两个头,力气也大,一弯腰直接把东西全抗走。
乔敏眯起眼瞧他,突然开口道:“乔琅,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傅天琅把东西搬上车后便折了回去。
乔敏瞥了眼在远处逗狗的乔莞,压低了嗓音警告:“我们阿莞人傻,实诚,现在对你死心塌地,就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将来不管怎样,你可不许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否则我这个做大姐的,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傅天琅微微顿了下,郑重点头:“你放心。”
乔敏又瞪了他许久,一回身塞了一包炒好的米饼:“拿去路上吃,还有几块我给你们包好放车上了,你别告诉她,这东西吃了容易上火,她要是知道,没准就全吃了。”
傅天琅默默接过,没多久,车子渐渐驶离了这个小镇。
乔莞坐在一旁吃炒米饼,回头望了眼远去的风景,嚼吧嚼吧小嘴,没多话。
中午傅天琅把车子停在一个路口,决定在附近的小店里解决午餐的问题。
乔莞原本睡得云里雾里的,迷迷糊糊的被他叫醒,便跟着下车,在周围转悠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家老旧的拉面馆。
店面虽然破旧狭窄,人却不少,乔莞探着脑袋往里张望,发现在窗口排队的人,都快排到大门口了。
“我要吃拉面。”她指了指上方的海报,随后催促傅天琅买票。
可瞅着店里人满为患,他皱起眉:“换一家店。”
乔莞仰起脸,不该高兴的说:“为什么?”
他的语气不自觉的放软:“人多,没地方坐。”
乔莞扁着嘴,指向门口的台阶:“我们可以坐在那里。”
傅天琅皱起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乔莞见他不答应,摇了摇他的手臂:“你瞧这家店人那么多,东西一定好吃,咱们难得来一趟,一会儿就要走了,现在不尝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果然还是为了吃……
他叹气,转身买票,然后跟乔莞一起挤在人群里排队,两个穿着体面,男高女俏的情侣在一排父老乡亲中很是显眼,也引来了不少注意力。
十分钟后,傅天琅捧着两碗热腾腾的拉面,回头瞥了眼人来人往的小店,如今他们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坐……
“琅哥,这里!”乔莞站在玻璃门外,笑眯眯的冲他招手,原来她在趁他取面的当口,不知从哪找来的两张报纸,已经平平整整的垫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石阶上坐了不少人,几个粗犷的汉子捧着面吃了一会儿,留意到多出的俏姑娘,有人想上前搭讪,却都被那高大的男人瞪了回去。
傅天琅脸色不太好,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坐在门口吃东西是只有乞丐会干的事,他再穷再落魄的时候也有一份贵公子的傲气,所以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干过这种事。
而反观一旁的乔莞,她倒是适应的很,一屁股坐下就往他碗里夹肉,自己不吃的小葱花也通通剔进他的碗。
“莞莞?”他抿着唇。
“一会要开车,都是体力活,你要多吃点。”乔莞找借口,说完便捧着碗,“悉悉索索”的吃面。
他看了她一会儿,再看看那天色,也和她一起吃。
这家店做的面不错,份量也多,她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把碗给捧稳,后来吃了几口发现他一会儿功夫就吃了大半碗,心想他也许是饿了,便将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他。
傅天琅皱眉:“不用,你先吃饱,剩下再给我。”
乔莞垂着脑袋含含糊糊的喝汤:“这面多,我刚吃了几个炒米饼,吃不下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见她像只馋猫似的嚼面条,哪有饱的样子?
“等下我们去市集逛逛。”他低头继续吃面,寻思着一会儿给她买点零食在路上吃。
乔莞听罢,眼睛顿时就亮了,也跟着三两下解决了碗里的汤,而后舔着勺子点头。
村里的市集不大,卖的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两人牵着手走了一圈就到了头。
最后乔莞买了一块大烙饼,五个煎包,路过黄馍馍的摊位时又顺手捡了两个……
“你吃得完吗?”傅天琅皱了皱眉头。
“不是还有你吗?”乔莞走两步眼睛“噌”的又亮了,一股脑的将东西塞给他,自己又往炸香肠的摊位跑。
傅天琅垂眸,瞥了眼手里快要堆成小山的零食,又瞥了眼乔莞稍微胖了点的身子,迈开步子便跟了上去。
摊位老板是个胖胖的妇人,见两人面善,就多给了她一根,乔莞正喜滋滋的接过,谁知迎面被人撞了一下,不仅撞飞她的炸香肠,还把她撞得一个趔趄,身子禁不住的往后倒。
亏得傅天琅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否则她非得撞上那口发红的大锅不可。
乔莞瞪大眼,转生刚要斥责两句,却在见到那几名匆匆而去的大汉时,很识时务的闭了嘴。
其中一个较为瘦小的男人知道自己撞了人,连忙停下脚步给她道歉:“不好意思,有没有受伤?”
他的笑容极有亲和力,可当两人靠近,乔莞仍旧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没事。”她说的时候,一双眼睛则牢牢的盯着对方。
不管这人如何面善,如何懂得掩藏身上的戾气,可他的灵魂骗不了人,而如今呈现在乔莞眼中的,是一抹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怨恨而沾染上的阴魂。
他杀过人,数量还不少。
瘦小的男人看了眼她掉在地上的炸香肠,连忙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
乔莞当然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不管他是谁,他撞掉了她的香肠,当然得赔。
“小姑娘,你认不认得这个人?”男人顺势将一张照片凑到乔莞眼前,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老人。
乔莞摇头。
“不认得。”
男人有些失落,转而又去询问傅天琅。
傅天琅眯起眼,声线略沉:“我没见过这个人。”
随后男人又询问了下四周的摊贩,最后一无所获的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傅天琅的脸色阴沉得像是快要下雨,直到乔莞轻轻扯了他一下,这才收回了视线。
“你认识他们?”她仰着脸问。
他顿了下,抿着唇摇头:
“不认识。”
——
等到乔莞终于买够了,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他留意到那天色,发动车子离开了这个村落。
乔莞一上车那嘴巴就动个不停,这里吃一点,那里吃一点,其实她就是图个新鲜,每样小点心没吃两口就推到一旁,说是给她自己买,最后还得傅天琅帮她解决。
酒足饭饱,她摸出眼罩就爬到后车座上打盹,中途她感觉到车停了下来,便睁眼起身,抓抓头发,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这里是哪?”她留意到傅天琅推开了车门,可透过窗玻璃并没有看到旅馆或者饭店,相反的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的一直朝远处延伸。
这还没到地方,他怎么就停车了?
“在车上等着。”他叮嘱过后下了车,一路往路边走,乔莞眨眨眼,终于看到了坐在路边的老头。
那老头身旁搁着一个扁担,两旁的篓子上有几颗不算新鲜的老白菜,她猜测他也许是刚从集市上回来。
乔莞也跟着跳下车,凑近了才发现那老头子长得有些面熟。
他个子不高,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整个人又干又瘦,皮肤也黑,弓着腰,脸上皱纹不少,头也秃得厉害,剩下外围疏疏落落的一圈白毛,再穿一件白色汗衫,灰扑扑的长裤,草鞋,就与一般农民没什么区别。
看到两人过来,老头子起初一愣,随后哎哟哟的叫了一声:“小伙子,我刚才不小心崴到脚了,现在也没法走,要不你发发好心,开你那辆车把我送回去吧。”
老头虽老,但说话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
傅天琅没有犹豫的点头:“好。”
这下轮到乔莞发愣了,她拽了拽他的袖子:“琅哥?”
那老头可不是好人,他虽然像刚才那几人一样收敛了杀气,可身上同样萦绕了一缕缕的黑云,那是人死后的怨恨,每杀一人那怨便多一分,而小老头身上的“怨”,很显然要比刚才的几个汉子多得多……
傅天琅轻拍她的手背:“放心。”
话落,他利落把老人背起,迈开步子上了车。
乔莞傻站在原地,她其实不讶异于老头身上的黑气,毕竟谁没个过去,只是这个过去不太光彩罢了,她惊讶于傅天琅的态度……
他虽不至于冷血,却也不像这么热心肠的人呀……
乔莞摇摇头,弯腰抱起地上的扁担,也跟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
车子重新发动,老头儿腿脚不方便,傅天琅让他在后车座那躺着,两条沾满泥灰的裤腿搁上皮椅。起初他不太好意思的要把腿往下放,却被傅天琅阻止,后来老头也就不放了,心安理得的翘着腿,在后头打盹。
乔莞吃惊的看看傅天琅,又忍不住把视线往老头身上扫,次数一多,便被捉了个正着。
老头咧着嘴,露出一口的大黄牙:“丫头,我脸上有花?”
乔莞愣了下:“么有。”
老头:“么有你看个啥?”
乔莞摸摸鼻子,瞥了眼在一旁淡定开车的傅天琅,没作声。
老头似乎安静了一会儿,见实在闷得慌,开始找乔莞聊天。
老头:“丫头,你几岁?”
乔莞:“十七。”
老头:“哪的人?”
乔莞:“香镇。”
老头:“那倒是不远,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乔莞盘着腿咬了口炒米饼,回头分了对方一片:“我们回来看看,现在要走了。”
老头也跟着咬了口米饼,可惜牙口不好,只能含着:“丫头,你叫啥?”
“乔莞。”
“开车那小伙呢?”
“乔琅。”
“两兄妹呀。”
“不是。”
“不是?那咋都一个姓?”
乔莞不作声,恰好在这时三人也到了地方。
老头姓卢,就住在三江村外的一个三合院里,乔莞抱着扁担进了门,发现院子不算大,里面也没种花草,只种了一些葱、蒜、菜。
而且老头没家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村外,房子就坐落在一个空旷的林子里,周围甚至连个邻居都没有……
这个带着一身杀气的独居老头。
乔莞越想越觉得不踏实,等到傅天琅把人放下,拽着他就要走。
“天快黑了吧,往前就是三江村,里头可没有旅馆供你们住宿,如果不嫌弃,今儿个就在我这过夜,明天一早再走吧?”卢老头慢腾腾的扭过头,他的脚踝那肿了一个大包,尽管行动不便,还是想着起来给他们倒杯茶水。
“好。”傅天琅应声,取过他手上的空壶,熟门熟路的摸进厨房烧水。
乔莞愣了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虽然老头子一路和和气气的对她,可她却不敢真的放心,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追进厨房,压低了声音嘀咕。
“我们走吧,要是找不到旅馆,可以在车里过夜”
傅天琅弯腰烧火:“为什么?”
乔莞想了想,声音更小:“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顿了下,转身看她:“怎么说?”
乔莞摸摸鼻子,没了气儿。
总不能告诉他,那老头子心黑,不,是灵魂黑,一团团的糊在一起,一瞧就知道没少害人……
晚上吃饭,是乔莞给炒的菜,卢老头家里肉少,能用的食材也不多,所以乔莞直接把大姐的腊肉煮了,又简单的炒了碟青菜,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几样家常菜,老头子却吃得满嘴流油,险些把碟子添了。
留意到乔莞发亮的目光,老头挠挠光秃秃的脑袋:“丫头手艺不错,这大小伙以后要是娶了你,可有福了。”
傅天琅默默点头,乔莞咬着筷子不作声,到了现在她也瞧出了些端倪,傅天琅对这个老人似乎有些尊敬?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乔莞收拾收拾碗筷就去了厨房,而当她忙活完手里的活计,刚进客厅便瞧到一老一少对弈的身影。
面对眼前的老棋手,傅天琅低眉敛目,落子无声。
乔莞本就对下棋不感兴趣,但她也不敢乱跑,于是就抓着一个炒米饼在一旁看着,有时自己吃一口,有时又掰了一小半凑到他唇边,他张嘴吃下,炯炯的双目却始终未离开那张棋盘。
都说棋品如人品,要下好一盘棋看重的是如何布局,而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棋路,很显然,傅天琅这次遇到了高手。
老头子有意试他,给他布的这个局是极险的,那棋子可谓是劫中有劫,劫里又似乎有活路,可再多看一眼,又发现那其实是一条死路,如此这般,定力稍微差一点的人就会看晕了眼,最后头昏脑涨下错一子,只错一子,便是再无翻盘的可能。
“哒”的一声,傅天琅毫不犹豫的落下一子。
老头吃惊的抬眼:“大小伙,你这是自杀呀。”
傅天琅不动声色,只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老头挑起眉,继续落下白子,可越下越觉得妙,这局原本是个死局,无论怎么走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可这青年无端端杀了自己一块黑棋,看似要全军覆没的时候,局面又豁然开朗!
老头眼中浮出几许赞叹,随后又落下一子,一时间安静的屋内仅余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哒哒”声。
风声从窗外刮过,两人这一盘棋不知下了多久,直到屋外明月高挂,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老头轻叹:“妙!瞧你年纪轻轻,居然知道这种棋路。”
他“啧啧”赞叹两声,自己平日没什么爱好,就是在闲暇时钻研一下棋谱,今儿个布这个局,其实是有意为难,谁想对方以反扑的方式扩出一条活路,而且刚才那一子决不是偶然,他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破了他的局!
这个杀伐果决的青年,对全局的掌控力也许甚于许多位居高位的老者,而在他身上沉敛的,也远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气度。
“不,我棋艺并不好,是师傅教得好。”他在一旁收拾棋子,垂眸又瞥了眼已经倒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的乔莞,漆黑的眸色越发温和。
老头吃了一惊:“你师傅是?”
傅天琅不作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将乔莞抱起,转身去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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