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在雾气中的视界和行动的方式,绯衣少年还是不喜欢这雾。遮天蔽日的水汽让猎场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猎人和怪物、猎人之间的相遇变得毫无征兆,行路也总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迷失。夜色下一切都仿佛化成了一股暗流在沼泽中涌动不已。
好在雾终究还是要散了。
回程的路变得容易起来,尽管在深夜中,三人还是没有太多的耽搁。不知为何,干扰了整个沼泽方向感的神秘力量也在缓缓消散,指南针变得能够正常工作。照这个节奏,他们最快至明天中午就能回到大本营附近。
奥森没有被撇下,王子和埃蒙视同无物般任由他吊在队伍后面。这个胖子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那就是可以为了一套可笑的龙人装备不择手段。埃蒙只是在战前口头上许诺了一番,他果真就大着胆子操作起废弃的机弩来,成了重伤郭鹏的陷阱中最重要的一环。最妙的是,动手射箭的人和王立猎团毫无干系,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坏的方向,至少还能让这个小小的替罪羊出来分担一部分猎人工会的怒火。
而在王立猎人们尽数团灭的现在,一个惟命是从的小跟班带在身边,至少在应付回程中的突发状况时还能多一份助力。就算是在这样的细节上,埃蒙还是一如既往地替主上周密地算计着。如今的王子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还没有从猎团一队整体除名的现实中脱离出来,只是因为埃蒙的一番关于“补救机会”的言论,才勉强打起精神,硬撑着跟上他的步伐。
“要不要休息一会?”埃蒙轻声问道。此刻大约是凌晨两三点钟,正是人们最为疲乏的时候,为了提前回到营地做好一应布置,两人不得不连夜赶路。到了现在,绯衣少年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走路也有些打飘了。
“不用顾忌我,”少年勉强一笑道,“这种程度的夜行不算什么——追踪和长途行进的技巧都是你教给我的,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埃蒙你自是最清楚不过。”
寸头青年压下心中的不忍,点点头在前方带起路来。当年的埃蒙在主上的年纪时,只是军旅中一名普通的新兵,需要担心的不过是训练挨揍和难以下咽的晚饭。如今的王子却要一个人承担王室重要行动的责任,背负几十个死去同伴的性命,这样的担子即便放在二星猎人的身上都显得沉重异常。这也是埃蒙在责任之外,对主上关爱有加的原因之一。
这样想着,青年的眼睛有些失神,注意力也不由自主恍惚了一瞬。因此直到利箭射到他的侧脸不足五米,才被堪堪察觉。
“刷!”来不及躲避的二星猎人干脆向后一仰,箭矢擦着头盔划过,劲风像尖刀一样割在脸上,让他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清醒过来,背脊上也冒出一股冷汗。
“快躲!”埃蒙这才出声示警,箭矢钻进残余的雾气中,少顷传来撞在树上的“咄”声。木杆受击炸碎,二星猎人听得清楚,这箭矢居然是削了箭头的。
“什么人?”王子腾挪了几番,确认没有新一轮的攻击发出才停下来,他朝着利箭攻来的方向厉声喝道。
在经过了半夜的跋涉后,他看到一个从未预料过会出现在这片猎场上的人。
“况……况大师?”先说话的却是双目圆瞪的奥森,“您怎么在这里?”
即便没有多日的探寻和行路,况其莘也从来都是一副风尘仆仆、脸色蜡黄的样子。女人在猎人之路上奉献了一切,当然也包括她的容颜和年华。经过入印祭表演赛上的一败,况大师面上的平易和善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说不清的冷意。胖子只是斗胆抬头看了一眼,就像是被一条水桶粗的蝮蛇死死盯住一样,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她手中的箭矢洞穿喉咙。
“原来是况大师,”绯衣少年愣了愣,终于还是挤出一副上位者的微笑来,“您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王立猎团?那身衣甲……”女猎人的声音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是最小的那个吧?”
褚家少年用余光看了看埃蒙,不置可否道:“据我所知,大师您此刻应该坐镇金羽城才对,难道比赛期间的城防已经有人接手了吗?”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况大师有些不悦,手上的弓弦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个弧度,“我在追查一件案子。”
“能在这茫茫浓雾里相遇也是够巧,”埃蒙呵呵一笑,“很荣幸在猎场上见到大师您,不过我们赶着回大本营,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倒不觉得有多巧。”女猎人的弓“铮”地平举起来,拖住三人离开的脚步,“方便告诉我,挑战祭开始后第三日的午后,你们都在做些什么吗?”
在吉勒的怂恿下,况大师从挑战祭开始便一直在观察赛场上的动静,对郭鹏亲手发布的命令更是万分在意。比赛开始后第二夜,郭鹏反常地亲自发布了一系列低阶探索任务——那从来都是前哨站自行决定的工作。况大师分身无术,只得跟在其中一队后面打探情况,却是全无收获。
次日晚,赛场就上传来了一个见习生小队无故失踪的情报。
探索得过分深入,导致招惹到实力以上的怪物,这种情况在猎人世界中早已屡见不鲜了。但是就在那个隶属于沙蝎的小队出发后不久,被猎人工会重点关照的王立猎团队伍也派出了数队人马,沿着总领队发布的探索路线一一跟进,意图不明。如今大师又与褚家少年在此相遇,尽管还不知道有什么关联,但猎人的直觉早已在提醒她,王立猎团怕是早已卷入了什么发生在赛场上的暗流中。
“那么久之前?”绯衣少年一副为难的样子,眼中毫无破绽地道,“早就记不得了吧,大概是在守着前哨站,做做任务什么的——说起来大本营已经很久没有向营地发布任务了,我们只好自己在猎场上瞎逛一逛,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没有直接的证据,想要指控一个王室成员做出什么恶行是很危险的举动。况其莘对着他的答案沉吟了半晌:“你们的其它队员呢?为什么只剩下了两个?”
“我不知道。”王子摊开手,“他们就算在我的麾下,但总是要比赛的,他们有自己赚取分数的方法,我也不能加以干涉——所以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就此别过吧,现在是深夜,我该赶紧找个休息的地方了。”
“等等,褚家小子。”多日的探查,况大师虽然找到了不少令人在意的线索,但却一直理不清什么头绪。此刻挑战祭将尽,又是深更半夜,心情便有些急躁起来,“赛后的清查是猎人工会的工作,不管你们在猎场上做了什么,总能被我们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如果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现在说给我听。”
“况大师。”绯衣少年停住脚步,一日间被两个五星猎人直呼姓字,他也有些恼怒,“我尊敬您……不过您知道,就凭刚刚那句无中生有,就足够我去猎人工会登门拜访了。”
“随你怎么说吧。”况大师看也不看少年一眼,意兴阑珊道,“不过这里总归是猎人工会的地盘,王立猎团的人手脚最好能放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