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淼淼一怒未消又添一怒,低声呵道:“我那次跟你说的你是没听明白吗?成为面具的代价就是永不入轮回,你就没有办法再进行人生历练。我不答应。”
宋唯:“还历练啥啊,我觉得就停在这里挺好的。”
金淼淼急道:“不好,一点都不好!这样你永远失去了其他可能性,你不是一直都很羡慕特能人吗?如果你历练都完成了,你也可以获得特能!”
宋唯也急了:“我现在不想要特能了,我就想留下来!”
金淼淼提高分贝:“你没机会!等把你埋了,我会头也不回地走掉,没有我的血和誓言,你变不成面具!死了这条心吧!”
声音有点大,火药味有点浓,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唯虚弱地说:“那样我就永远离开了。”
一听这话,金淼淼心头突然软下来,语气也和缓下来,她耐心地说:“你一直都在!不管你在哪,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这些时光的同行都没有白费,它会永远存在在这个时空。你不要停下,要往前走,总有一天,你会回忆起所有,不管悲伤快乐,都会回来。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还能相见!”
宋唯:“真的吗?”
金淼淼:“是真的,宋唯,只要你往前走,只要你不停留,我们总有机会再见。”
宋唯:“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忘了我?”
金淼淼抱起宋唯:“不会的。我已经历练完了,所有过往都回来了,我已经谁都忘不了了。”
宋唯抬起手臂,也抱住了金淼淼。
手机叮咚一声,来了一条简讯,金淼淼没有去看。
病房的玻璃传来咚咚的声音,二人回头,孔主任站在窗外,指着手机晃了晃。
金淼淼这才拿起手机。
这是孔主任发来的简讯,条目清晰地写了些东西。
金淼淼一眼扫完,表情复杂地看着宋唯。
宋唯:“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淼淼:“孔主任问……问你是否愿意把机械肢体留下来,她有办法把它们做成……”
宋唯:“嗯?”
金淼淼:“做成机器人。”
宋唯:“然后套上我的皮,成为我的样貌,获得另一种永生吗?”
金淼淼艰难地点点头。
宋唯:“这多恐怖啊!简直像个会动的尸体,我才不要!”
金淼淼:“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说不出来“我希望你好好地走,我希望你得到安息”。
这样冷静地和即将离世的人讨论如何处理他的尸首,对她来说,太过艰难。
宋唯看了看金淼淼,说道:“可我又希望,留下这些东西来保护你。”
他想到未来金淼淼要面对的疯狂局面,就希望可以尽量多地为她留点什么。
金淼淼断然道:“不需要。我能保护好自己。”
宋唯:“你拒绝了我面具的要求,那留下机械肢体,你总不能再拒绝。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金淼淼没有说话。
这样的对话,荒唐、残忍,又透着一丝冰冷的暖意。
宋唯继续说道:“不过,我不希望这个机器人做成我的样子。”
金淼淼没有接他的话茬,道:“我不希望你被做成机器人。”
宋唯也没有接她的话茬,道:“我这一走,恐怕就是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们谁都不知道再次相遇会是什么时候,留下一个机器人的我陪着你,这样我才能安心地走。不过,这样一来,我又担心你会寂寞。我希望我走了以后,有人可以陪着你,给你温暖,照顾你。我的身体,留着保护你就足够了,如果再留着我这么帅的一张脸在你身边,那什么人还敢往你身边闯。”
说着,他笑了起来,没笑两声就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金淼淼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开玩笑说:“我感觉你在逗我。难道不怕别人走得太近,等你回来的时候抢不走了吗?”
宋唯咧着嘴笑道:“我是谁!怎么会有我抢不回来的人?而且……”他的眼神忽而又暗淡下来,“如果有人可以让你全心去爱,不再回头,那一定是他比我对你好,如果那样,我愿意让你幸福。”
金淼淼听得心头一苦,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宋唯喘着气,嘴角开始渗出血来。
金淼淼拿着纱布不停地给他擦血,可越擦越多,宋唯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把头搭到她肩上。
金淼淼会意,紧紧抱住他。
他心通里传来他最后的要求:“不要看……太丑了……”
金淼淼哭得浑身颤抖。
她没有回头,没有去看,只用身体感受着他的一切。
宋唯就这样趴在她的肩上,缓缓垂下了头。
……
深冬的赛博大陆见不到雪,只有呼啸的寒风刮起尘土。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哐叽哐叽地砸着外墙的护栏。
沉睡中的金淼淼缓缓醒来,朦胧中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窗前,抓住不老实的窗扇,把它们重新按进了窗栓里。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个身影以均匀的速度向她走来,一个机械声响起:“你醒了。”
金淼淼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机器人。
裸露的机械肢体散发着金属的淡灰色荧光,没有仿真皮肤的覆盖,没有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所见即所得。
金淼淼伸手,摸了摸机器人的手臂,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他的臂膀。”
机器人没有拒绝她的抚摸,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水递给她,道:“喝水。”
金淼淼接过水,看了会儿水杯,又盯着机器人的眼睛,说道:“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让我喝水。”
机器人没有和她形成互动,只是自顾自说道:“起床后饮用一杯水,可以1、补充水分;2、润肠通便;3、促进血液循环。”
金淼淼听着机器人机械地报着123,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道:“是了,他不在了。”
她抬起水杯,一饮而尽。
机器人接过空水杯,放回桌子上,重新走到她床边,像站岗一样静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