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这双眸子呢？
夜凛第一次觉得词穷。
他活了数十万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眸子。
乌漆漆的眸子清澈澄净，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偏偏又蒙着一层淡淡的羞怯和好奇，还带着一丝令人暖心的关心。
只一眼，眼前的凡人小丫头就撞进夜凛心里，掀起心湖层层涟漪。
明明从未见过，却仿似故人。
明明只是一个面黄肌瘦、一看就营养不良的七八岁小豆丁，却让夜凛觉得说不出的喜爱和亲切。
难得的是，小丫头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和这屋子里的香气一样，是白海棠香。
夜凛扫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间竹屋里，竹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屋里陈设也很简单。
再加上小丫头身上的衣衫虽然整洁，却是粗布，还打着好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夜凛直觉，这家人条件并不好。
“你家人呢？是你阿爹救的我？”夜凛怕吓到小丫头，决定先忍一忍，等夜深人静再用修复术为自己疗伤。
谁知他和颜悦色的一句问话，小丫头却当即变了脸，脸上迅速堆满悲痛，垂了眼眸。
她走到一旁，将背上装着草药的背篓放在墙角，轻声说到，“阿爹和娘亲，他们睡了。”
“都睡了？”夜凛一愣，显然非常意外。
他自然能看出来，自己现在躺这个房间应该就是这家人主人的卧室，这床榻是双人床，竹枕也是一对。
难道小丫头的爹娘救了他，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他住？他们病了，躺在外面的房间？
如此一想，夜凛觉得这家人真是善良，马上拿出两粒丹药，“小丫头，我懂医术，这药送去给你爹娘服用，不管什么病都能好上大半，等会儿我再给他们诊诊脉，保证药到病除。”
小丫头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手指一蜷，抿紧了唇色不说话也不抬头。
夜凛以为她不信任自己，想想也是，他历劫失败，被天雷劈得半死，任何凡人见到都会以为他是被仇家追杀，会以为他不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怎么敢轻易要他的药？
夜凛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为低柔，“小丫头，我真的懂医术，我保证，你爹娘吃了这丹药，很快就能下床......”
谁知，他话没说完，小丫头突然红了眼眶，转头就跑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谢谢你的好意，但他们用不上！”
夜凛一滞，猛然醒悟过来。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顾不得浑身疼痛难忍，变出一根拐杖，拄着走了出去。
外面应该是这家人的门厅，不大，放了张吃饭的桌子，还有一张长几，几把椅子，很是简陋。另一侧还有一个门，看的出那边还有一间屋子，应该是小丫头的房间。
夜凛扫了一眼，确信小丫头并不在屋内，一瘸一拐走出竹屋。
他惊异地发现，这是一座深山之中。竹屋依山而建，屋后是一壁高高的悬崖，没有任何野兽能跳过来。
竹屋左右和前方都设了很深的陷阱，一看就是用来防止野兽入侵的。
看来小丫头的阿爹颇有几分本事，但为何他们一家人要隐居在这山林中？
夜凛顾不得多想，只急着寻找小丫头。
很快，他在竹屋左侧的树下看到了小丫头。
一株白海棠树下，小丫头跪在那里，看着眼前两个并列的土包，静静地流泪。
从颜色上看，其中一个土包有些年月了，而另一个应该还是所新坟，堆砌的时间只有数月而已。
小丫头跪在那里，更显得人单影只、孤苦伶仃。
她只是默默流泪，却更让夜凛心疼。
夜凛慢慢走上前，嗓音低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只是想他们了。”小丫头出奇的冷静，话也显现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如此早熟懂事？夜凛心中对她的怜惜更深。
小丫头跪了一阵，收拾起伤心，起身扶着夜凛向屋里走去。
夜凛注意到，她的小手上布满了各种细小的口子，不难想象，她一个人的生活过得有多艰辛。
“小丫头，我叫夜凛，大意是说夜里寒冷。你呢？”夜凛问她。
“我叫有痕。”有痕轻声答到，“阿爹说，是岁月有痕的意思。”
“这名字不错。”夜凛赞叹一句，看来，这小丫头的爹并非山野村夫，“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无意中发现你倒在山涧旁，发现你还活着，便用阿爹从前装野兽和柴木的滑车把你推回来了。”有痕有些不好意思，“还好你很瘦，也很轻，不然我也搬不动。”
夜凛倒觉得奇怪，虽然他伤得重，也不至于变轻啊。不过想想有痕的手，他似乎又明白了，或许这丫头从小吃苦，力气比寻常人大吧。
扶着夜凛重新躺下后，有痕把一些止血的草药洗干净，捣碎了敷在他伤口上，又跑了出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有痕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肉羹走了进来，“今天运气不错，屋前的兽夹子居然抓到一只兔子，正好给你补一补身子。”
她鼓着没有肉的腮帮将肉羹吹凉，送到夜凛面前。
看着这黑乎乎的鬼东西，夜凛很想拒绝，他早已辟谷，根本无需进食，受伤后只需丹药就能补足身体所需，可面对有痕眼中的期待和善意，看着她小花猫一样的脸，他压根不忍拒绝。
强忍不适，夜凛将那一碗肉羹都喝了下去。那滋味，简直难以形容。
看看有痕瘦小的身子，想到小丫头平素过的日子，或许这样难吃的肉羹也不是每天都有，夜凛心情更为沉重。
天很快黑了。
有痕摸黑来给夜凛道晚安。
猜想她家中这副光景，定是点不起油灯，夜凛摸出一颗不算太大的夜明珠递给她，“小丫头，这个给你，回屋照着路，别碰着了。”
有痕从未见过夜明珠，不敢接，“这是？”
“夜明珠，照明用的。”夜凛笑着又摸出一颗，“拿着吧，不值钱，我还有。”
“谢谢你。”有痕道了谢，小心翼翼捧着夜明珠转身离开。
深夜，正在打坐疗伤的夜凛突然听到有痕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心中一滞，悄然靠上前去。
屋里，有痕并未躺在床榻上。她蹲在一个角落里，手中抓着夜明珠，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瘦弱的身子。
她好像在做噩梦，眉头紧拧，全身轻轻颤着，口中低低呜咽，“娘，我害怕。爹，我怕......”
夜凛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酸了。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活了几十万年的他，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他，生平第一次如此难过心疼，还是为这么一个凡人小丫头。
这一刻，他只想将有痕抱在怀里，告诉她别怕，他想要留下来，陪在她身边，陪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