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跪在佛堂前,眼前是一尊庄严的垂泪观音。
她一边用手指在地上轻轻写画,一边嘟囔着:“风天小畜,巽上乾下。巽为风,亦指东南;乾为天,亦指西北。有风从东南向西北吹,带去湿气,却不能雨。困局中带着生机,却不知这生机何寻?一如当前,就算送了杨玄风出城,他安全回到凉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上大将军,还是不能解除西北军的困局。”
“星河,你爹走远了,还不起来。”不知何时宋之贤已站到佛堂门外。
星河闻言瘫坐在蒲团上,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我与你爹说过了,暂且拖延着。实在不行,三叔出马给你找个身份匹配,又合你心意的夫君。”宋之贤一向乐观豁达,看着星河这般苦恼便想宽慰几句。
他坐在石制的门槛上,自顾自的说道:“我看独孤家的小子就不错,算术高超,也算知书识礼。双眸有神,心地善良;鼻梁高挺,为人正直;山根充实充盈,福泽深厚。命格也与你相配,嫁了他,这辈子一定锦衣玉食,富贵滔天。”
听三叔这么说,星河失笑道:“三叔还是先给我找个婶婶吧。前几天我夜观天象,你的命星太白与红鸾、天喜相互闪耀应和,正是红鸾星动的大吉之相。”
“你这丫头!我好心帮你,你竟然提这茬!你自己的命星似乎也是太白吧?红鸾星动,莫不是宇文家那小子?那你不如顺应天命,乖乖嫁到宇文家去吧!哎,你出生时我就算过了,命格极贵,将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
“三叔,算我错了!可是我不想嫁宇文昭,也没想要嫁给别的什么人,烦劳你替我筹谋的时候记着这两条。”
“真是棘手,宇文昭怎么偏偏看上你了。不然说你们八字不和怎样?”宋之贤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立马激动地说:“我去说肯定不行,大冢宰府的门客中倒有不少旧同僚,都很精通此道,我找几个帮帮忙说说,你看如何?”
一直担心着杨玄风不能说服上大将军,听到三叔这么说,星河忽然心生一策。
“三叔,你真是天才!此计甚好,星河实在是佩服,那就烦劳您依计行事吧!”星河又抓住宋之贤宽大的衣袖,撒娇似的说:“三叔,我还有件小事求您帮忙!”
星河凑到宋之贤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宋之贤先是不解,转而笑道:“这倒不难。不过,要我帮忙可是要知恩图报的。以后每月朔、望、上下弦的星夜都要来观星台帮我观天象、做测绘,另外我攒下的一箱子衍历的数据,你也都抽空帮我核算一遍吧!”
“行行行,什么都答应,我把莫云一起抓过去帮您算。时间不多,快点跟我去书房!”星河拖着三叔的衣袖,飞也似的就往东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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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出发的时辰将至。
星河从取出两份信笺,一封正面写着青士,另一封则是空白。
“红叶,你把这两封信送到追星揽月坊,交给坊主独孤青士先生,然后跟着乐坊的车队一起到咸阳。”
“是,小姐。”红叶穿了一身骑马的劲装,更显得沉稳利落。
星河与绿芜快马加鞭,终于在巳时之前赶到皇城西边的顺义门外恭迎凤驾。
巳时初刻,一辆金珠为饰、锦帛层裹的华丽四驾马车从宫中驶出,后面浩浩荡荡跟了几十驾马车,装满了大小各异的檀木箱子和各色绫罗绸缎。
车队缓缓停下,骑行在首驾马车一侧的女官,下马走到星河面前,侧身行礼,“靖国公小姐,贵人请您与她同乘。”说罢便引着星河上了马车。
绿芜眼色极好,赶紧骑着马跟到那名女官的身后。
“拜见娘娘!”星河上车后嵇首行礼,再坐到宋凝香一侧,“您今日气色更好了。”
宋凝香浅笑道,“陛下今天精神也好,听说我去咸阳向太后问安,特意赐了这架马车,一路都很平稳,心情自然是好。”
“四驾可是皇后之礼,皇上对娘娘真是宠爱有加。于我们此行也是吉兆,星河先行恭喜娘娘!”
“你这丫头,嘴巴真是甜。乐坊那边可准备好了?”
“禀娘娘,都妥当了。坊主携乐坊众人在安定门前与我们汇合,随行前往。”
马车平稳向前,坐在宋凝香另一侧的贴身宫女,为她后腰垫了一个厚枕,星河乖觉的轻轻为她揉捏起肩膀。
以前常为母亲揉肩,星河手法很熟练,今日力道又轻柔,宋凝香觉得舒适安然,闭目养起神来。
行到安定门前,车队渐渐慢了下来。城门口设了层层的关卡,正在盘查进出城的行人。
宫女向守门的兵将出示了宫中金印,一众将士连连跪拜,恭敬的请贵人一行先行出城。
乐坊的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后面几辆载着乐师、舞姬、乐姬等人的车队也一并跟着到了城门前。
“慢着,奉圣上旨意,为缉捕行刺右将军的贼人,我等必须盘查所有出入之人。”于敏之身穿甲胄,腰悬长剑,忽然走到宋临川所乘的马车前,拦下了乐坊一行。
宋临川闻言,从宽大的马车上下来,拱手行礼道:“将军,我们乐坊随宋贵人赴咸阳献艺,时间紧急,还请通融通融。”
于敏之见宋临川气度不凡,客气的说道:“这位先生,我并不是刻意为难,只是娘娘的金印,只能带皇宫的马车出城。乐坊的马车,我们还是要仔细检查过才行。”
“这一车都是乐坊的乐姬、舞姬。男女有别,检查起来怕是不方便。”
“公子放心。我属下将士只要确认乐坊人员的身份即可,断不会做些无礼的举动。请你让车上的人一一下车吧。”
于敏之如此强硬的要检查马车,是之前他和星河万万没有料到的,宋临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正僵持着,忽然独孤莫云不知从哪里挤进了受检的队伍,急匆匆地冲到于敏之面前,“将军,我姐姐在那边和一大群贼人打起来了。对方都穿着玄衣,各个持剑凶神恶煞,情况太危机了,你快去帮忙吧!”
“是刺客!”于敏之闻言大吃一惊,赶忙跃上马背,向他所指的方向飞驰而去,并回头喊了一声:“羽林卫都跟上!”
适才盘查行人的兵士纷纷上马,向于敏之去的方向追去。
独孤莫云暗自朝宋临川摆摆手。
宋临川赶紧上车,乐坊一行趁着空档迅速出了城门,快速跟上前方宫中的车队。
两队人马汇合之后,队伍更加浩荡,所经之处留下阵阵的烟尘。
大队人马走远,唯独一辆马车越来越慢,渐渐掉队。
马车停妥,宋临川掏出一个无字的信封,交到杨玄风的手上,“这封信是阿衍给你的,她说若是你不能说服你父亲,便把这封信交给军中军师。”
杨玄风收下信揣进怀里,对宋临川拱手道:“多谢你们兄弟冒死相助,我和属下才能逃出生天。若家中大劫能渡,一定再回长安,与你们把酒言欢!”
“好!”宋临川拍了拍杨玄风的左肩,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包袱,“金创药、化淤丹、补气丸、回春膏......都齐了,你带着路上用吧。还有这个药方,回去以后继续服药六旬,能保你筋骨恢复,不影响将来握剑。”
宋临川今天这么大的手笔,完全是因为昨晚在门缝里看见这小子和妹妹依依惜别,忘情相拥。果然如阿渃所说,此人正是星河的心上人!为了妹妹,这点药又算什么!
他跃下马车,对着南面吹起了马哨。
不多会,几匹载着水囊、干粮的骏马从不远处的林中奔来。
杨玄风不再多言,向他抱拳一揖,转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拉,马儿腾空跃起,其余五人也纷纷作揖拜别。
一行人策马扬鞭,飞快的向北方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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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敏之领着一众将士,冲到独孤莫云所指的巷子。只见到独孤渃一身正红劲装,立在一群倒地呻吟的黑衣人中间。
“阿渃!你可受伤了?”于敏之顾不得躺了一地的人,跑到独孤渃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放心。
随后赶来的兵士们,把巷子前前后后围了起来。
“你们这群暴徒,是何身份?意欲何为?还不速速招来!”
为首的黑衣人扶着吃痛的后腰,一脸痛苦地说道:“我......我们是对面乌衣巷乌衣赌坊的人!这个妖女在赌坊出千!我们才出手教训她。”
“出手教训?你们也配!”独孤渃双手抱在胸前,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对方,吓得那人往后挪了几步远。
这时独孤莫云也气喘吁吁的赶到巷子。
地上另一个黑衣人,捂着肿成猪头的半边脸,指着他喊道:“还有那个人,他俩狼狈为奸,在赌坊出千!还打我们!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位将军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于敏之指着地上的一群人,对独孤莫云说道:“独孤公子,这就是你说的凶神恶煞的贼人?”
“可不是么。你看他们多凶,我的手都打疼了!”独孤渃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留下一句:“将军,今日,谢了!”
望着独孤渃远去的背影,于敏之呆呆的站在那里对着一方空气傻笑。
为首的赌坊打手望着行凶者远去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于敏之身后,“这位将军大人,你乐什么呢?我们能走了么?”
于敏之回过神来,对一众兵士说道:“这群暴徒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当街斗殴!全都给我押送京兆尹府,请府尹大人从重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