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仙捋着长须,饶有兴致的看着星河,她能够从背囊厚度看出二人将去南方,进而从汉子军户的身份,判断出是他要南下投军,最后投其心意,实在是不简单。
四柱八字,计算的好不好只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揣测对象的心意,程乾并非输在算数,而是对计算对象的了解和判断上。对方连胜两局,这回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三局,六爻。
宋之贤从不知独孤莫云会六爻衍术,若是从小有修习的星河来对局,他还能抱点幻想。此时只好反复安慰自己,二嫂宫沁擅长推衍卦象,独孤莫云是她的外甥,有些家学也说不准。
无为子指着对方瘦高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局由布衣神相弟子道涣,对局宋太史弟子独孤莫云。”
“六爻高深莫测,是大道,请问如何比?”虽然连胜两局,宋之贤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无为子看了眼泰然处之的陈留仙,搓着双手说道:“这个嘛...六爻重在推衍...自然是摆出…”
“慢着。”星河站在一旁,忽然发话。
瘦高的道涣用沙哑的声音说:“丫头,你又有什么话说?”
“刚才默经的经卷,四柱八字起名都是你们选定的。公平起见,最后一局,在六爻范围内,应该由我们来提。”
瘦高个子刚要反驳,陈留仙却说:“罢了,你们说来听听吧。”
独孤莫云接着说道:“一局定胜负!要比就比六爻之术里最难的!”
“你是说......触机而算”,道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各类衍卦皆有章法,唯独触机而算,实用性极强,各种手段皆运用,方法变幻莫测,没有很深的道行很难施展自如。
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忽然说要比触机而算,无知无畏至此,道涣差点笑出声来。
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独孤莫云冲星河点点头。
星河走下台,到人群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正要出题。
忽然人群中一阵杂乱,她拨开众人走近一看,源头正是挑担卖货的货郎夫妻。
妻子身怀六甲,正躺在地上,身下衣裙一片潮渍,似是羊水破了。
“可有产婆?”
幸好看热闹的人多,马上人群中就站出个颇为干练的老妈子。
星河对无为子说道:“请道长腾一间厢房让产婆为她接生。我们的题目也来了,就算这孩子是男是女。即是从天意触机而算,又能很快得到验证。”
对方这是要和他赌运气!道涣面有难色,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产妇的丈夫焦灼的在厢房外走来走去,星河走到一旁问道:“大哥,请问你与妻子的年庚八字?”
货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道涣一一记下,迅速默算起来。
夫妻年庚,天地人四时五行六律七星八风九州……重重复杂的演算在道涣心中迅速运转。
不到半刻,他高声说道:“天时地数,术数为耦。我推衍的结果是个女孩。”
适才情急,双方并没有定下规矩。道涣也未依常理,在纸上写下答案,而是当众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独孤莫云自然不能说出与他同样的答案,此局两人必有胜负。
独孤莫云反倒乐了,轻松地说道:“我是不会六爻衍算之数,只能跟你赌一把了。我就猜他是个男孩吧!”
本来触机而算便是玄之又玄,更莫说卜算孩子的性别了,对方实力再强,大家也是各占一半的机会。
足足一个时辰,房中女子叫喊声由大渐小。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自房中响起,清脆而有力。
不多会,产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从房里出来,对货郎说:“恭喜恭喜,是个小子!”
道涣一脸不信,虽然孩子性别难测,可是到了临生时刻,《孙子算经》终章有术可循,从来无差。自己精细计算,结果竟然错了。
独孤莫云得意的笑着,“这便叫天意,一半的机会大家都有,给我又如何。愿赌服输,我们赢了三局,下面就不用辛苦我师父了吧。”
陈留仙闭目点点头。
“大人请查验!”程乾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包,有些不甘心的双手奉给宋之贤。
宋之贤简直不敢相信,这布包里就是《连山经》,实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顾不得礼数,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取出陈旧的帛书,翻开第一页:有卦连山!果然是真的《连山经》。
“莫云,你去太史院帮我告假一个月,我要回府研读经书。”宋之贤捧着书,把三人抛到脑后,丢在原地。
独孤莫云摸不着头脑,“三叔不是最讨厌回家的么?”
“太史令大人赢了《连山经》,恐怕不消半日就要传遍京城。三叔准是怕被杭副史、赵副史他们求着要看几眼,先回国公府躲上一阵子。”星河跟独孤莫云使了个眼色,便紧紧跟上了宋之贤。
望着四人离开的背影,看热闹的人大呼过瘾,又多了不少谈资。
“师父......你明知道。”程乾欲言又止。
陈留仙闭着双眼,缓缓地说:“他们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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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府,南院大门紧闭。
宋之贤沐浴更衣、焚香祝告一番后,终于坐定开始研读《连山经》。
他久不居家,南院仆婢早就放回田庄了。忽然回府小住,副总管急忙从别院调派了两个手脚利索的婢女来伺候。
这厢挑亮了烛火,正要读经。
两个婢女敲门进来,一人持着铜壶,为他加上一碗热茶;另一个婢女低着头,走到桌前,缓缓添上灯油,旋即就要离开。
“你,怎么有些眼熟......今日在哪见过?”宋之贤疑惑着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婢女。
两名婢女停在门口,添油的婢女头越来越低。
“你,把头抬起来。”
婢女瑟缩着抬起头。
她长相普通,面色黝黑,显得不太年轻。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宋之贤心里一惊,“你......你是今天那个产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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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独孤莫云被叫到太师府南院,见到跪在地上的宋星河与婢女千杏,心中已经清楚。
他利索的跪到旁边,“三叔,我错了。”
宋之贤脸色涨红,怒不可遏,“现在人到齐了!宋星河,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丫头到底是谁?”
星河深吸一口气,“婢女千杏,别院专司灯烛的丫头。”
“我是问你这个吗?她上午不是在天一观生孩子么?还有那个带孩子的汉子……原来都是你们安排好了,在擂台上作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宋之贤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星河只觉得头皮发麻。
“带孩子的大哥可不是我安排的,那人是无为子选的……”星河声音小到自己也几乎听不到。
“三叔,你别责怪星河了。她也是怕你输了,与《连山经》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独孤莫云!我就知道这事你脱不了关系,星河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向来都是你动议、她谋划,一搭一唱的闯祸!”宋之贤随手卷起一本书来,便要打。
星河跪行两步,移到宋之贤脚边,“三叔我错了,都是我求胜心切,想着四柱、六壬、六爻这些衍卦之术占了易术半壁江山,抽中的机会很大,便安排了些人在附近。不只千杏扮的孕妇……还有柳树下瘸腿的乞丐等着算他何时能复原,茶楼旁边年轻公子要算姻缘,那个卖豆包的老板要算今日卖出多少包子......台下多多少少有一半人是我安排的。”
“你……你要气死我么,熬了一夜就做了这些事情!技不如人,认输就好。用尽心机,反而猥琐。你赶紧跟我去向人家磕头赔罪,奉上《河图洛书》求人家原谅。”
星河抱住宋之贤的腿,“三叔,万万不能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