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板,门都快被砸坏了,这可怎么办?整个京城早就传遍了,咱们乐坊在太后御前献艺,得到太后赏赐。皇亲贵胄、世家老爷、公子们都赶着来欣赏这舞乐演出呢!”月娘神色焦急的走进前厅,此前无人问津也愁,如今客人蜂拥而至却更愁。
“我有什么办法,谁让太后喜欢咱们的舞乐,这么些天也不放人回来。要不是兰因表弟同贵人一道先回了京,我都要去咸阳寻人了。”独孤莫云坐在太师椅上,双脚跷在桌上,一块接一块吃着赤豆甜糕。
月娘坐在一边,拧着手里的帕子,嘀咕着:“说好的一个月修整,已经拖延两日了。今日再不开张,就要失信于人了。”
独孤莫云懒洋洋的说,“不然,今日开门,还是月娘你来唱如何?”
月娘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再出来可要砸了新招牌了!”
“吱呀”一声,舞台后方的门被打开了,宋临川携一众乐师、舞姬鱼贯而入。
乐师们搬运着各式乐器,不时发出琴弦拨动、锣鼓碰撞的声响,偌大的前厅顿时热闹了起来。
“月娘,开张吧!”
独孤莫云吃掉最后一块糕点,拍拍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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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月坊中丝竹声渐起,染金的大门一敞开,门口徘徊的文人、雅客们纷纷涌入。
不消片刻厢房、雅座、大厅、过道坐得满满当当。
月娘赶紧带着几个丫头,把客满的木牌横置到门口。
月上柳梢,茶香渐浓。
早已配合娴熟的乐班奏起了《追星揽月》。
一曲罢,四座无声。
接着便是潮水般经久不绝的呼声和掌声。
《追星揽月》一夜成名,追星揽月坊的名号也随着这曲子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月坊夜夜座无虚席。
各家月坊纷纷派了乐师来偷艺,一时间乐坊、舞肆乃至豪门宴会上,演奏《追星揽月》蔚然成风。
寻日里逐色追香的纨绔子弟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曲横空出世的仙音,却只是京城一场声乐盛宴的开头。
没过几天,追星揽月坊便开始演绎曾献于御前的舞乐《倾城雪》。
宗伯府果然最讲礼法,故事经手一过,变成了将军与小姐生死相依、终成眷属,将军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夫人临危不惧、领兵作战,拼死守城,保护一方百姓的故事。
宋临川对乐曲也做了调整,整场舞乐少了些许凄凉,多了几分悲壮,更具气势。
《倾城雪》轰动全城,引得万人空巷。今年春日里,最时兴的曲子莫不出于此,街头巷尾的谈资莫不关于此。
短短几日,追星揽月坊追回了十年的光景,再次坐上了朱雀大街乐坊的头把交椅。
月娘整日为乐坊恢复往日荣光眼泪连连,独孤莫云整日为乐坊流水似的入账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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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
夜深人静,金兽不休,轻寥的烟气四散开来。
拓跋琰坐卧在榻上,身边案上依次摆放了三份文书。
纱帐外跪着一身甲胄的宋凌,“臣无能,恳请陛下降罪!”
“你不必自责,也许杨玄风在你布兵盘查之前已经出城了,抑或现在仍在城中。长安城又非铁桶,有人来去自如并不出奇。”拓跋琰语气轻松,毫无责难之意。
已过七日,仍然未能抓到杨玄风,陛下深夜召他到宣室殿询问,却不气恼责罚,宋凌心中疑窦重重。
“你看看这封密奏。”拓跋琰把右手边的文书交给内侍。
内侍捧了文书,送到宋凌面前。
宋凌展开一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上大将军竟然会密奏丢失兵符一事,并自请死罪!
“你怎么看?”
“陛下,所谋既成!虽然没有了杨玄风,就凭这一封秘奏,陛下即刻就能让杨氏亲族几百口人头落地。显然,杨遒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奉上了。”
“还有更有意思的,你再看看这封经由天官府呈送的上书。”
宋凌细细看过,更为震动,“上大将军何以如此决绝,这厢请罪,那厢便要交出四府兵权,这样岂不是坐以待毙么。战场杀伐看惯生死,也不至于如此无惧无畏。”
拓跋琰冷笑一声,“他不只是无畏无惧,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要挟朕。你可知,今日早朝,天官府呈报奏折之时,大司马于瑾就谏言,要把三年一度的外将回京述职和司马四议提前到秋天,好借全国换防之际重新任命、调配各方统帅呢。”
“若是陛下应允上大将军的奏请,大冢宰一定安排亲信之人接任,西北军四府便会落入宇文家之手。”宋凌深知西北军是块肥肉,各方势力正如饿狼般都想吞之入腹。
“杨遒绝不是一时意气,这一明一暗两道奏折也不像是他的手笔。朕倒是对为他出谋划策之人有几分佩服,表面上是画地为牢、坐以待毙,事实上却轻松地反客为主,逼朕不得不放他一马。西北军的军师是何人?”
“叫做南郭彧,十年前做过京中户籍官,后来投役西北军,一直在上大将军麾下,颇有才能。”
“此人,你让细作多留一些。必要时可以将他处置了。”
这时,一个身形窈窕的宫女,捧着一个香气四溢的药盏,内里盛着暗红色的汤药,悄然走入内殿。
“陛下,巫医请您趁热饮用。”
拓跋琰把宫女招来身边,捧起药盏,一饮而尽。
这药气味甘甜,饮后只觉发冠间阵阵灼热,自上而下暖意贯通,使得周身舒畅。
拓跋琰觉得精神大振,继续说:“朕已拟诏,驳回上大将军上书所求交回兵权之事,并言辞勉励,加封食邑千户,即日派发西北军粮草。另旨大司马府监造新制兵符,最多十日便能派发到各路将军手中。”
“陛下英明,如此不仅可以保全四府兵马,还向上大将军施恩,达成君臣间的默契。”
“朕此番大获全胜!杨遒奉上此密奏,就表示他已经上了朕的船,可以放心利用,成为朕诛灭宇文家、重振朝政的棋子!”
“臣,恭喜陛下!”
拓跋琰指着最后一本文书说道:“的确值得恭喜。本来朕还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落刀,李耀和独孤长信便巴巴的给朕送来了。”
宋凌展开第三本文书,是春官府奉太后懿旨,与地官府完成盘查各府内院夫人、姬妾的籍册和身家,所呈报的回报奏折。
“堂堂大司寇正妻,太后亲赐的一品夫人,竟然是朱雀巷的歌姬出身。侯莫陈彦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改籍。他执掌大魏法度邢狱数十载,却其身不正,枉顾礼法,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他?”
宋凌犹豫片刻,说道:“依太后懿旨,大司寇低贱出身的夫人要降为妾氏。司寇侯莫陈彦欺瞒圣听,依律可革职、罚俸。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女儿,后宫的侯莫陈仪夫人何以自处?”
“如此,岂不是更好!侯莫陈家一步步把女儿推上夫人之位,顺利生下皇子,如今正觊觎后位。李耀办这桩差事可用了十足的功夫,朕废了侯莫陈仪的夫人之位,他女儿淑妃李怀玉便可擢拔,不过李怀玉既无所出,又无大德,不足为虑。只待凝香产下皇子,封后便顺理成章了。”
闻言宋凌重重的叩头,“臣替姐姐谢过陛下!”
“太后这道懿旨来的实在及时。靖国公之女携舞乐献艺,太后便落此懿旨,宋家小妹手段实在了得。”拓跋琰盯着薄纱宫灯内的烛火,感到气息顺畅,若有所思地说:“西夏巫医的药真是神奇,这次天意也在朕这一边。短短几日,朕与凝香的处境却都翻天逆转了。”
宋凌心里想起那日与宋星河在城门见面。
算算日子,她当天便入宫和姐姐商定了此事,其中细节虽不得而知,临生此意却很蹊跷,联想最近的种种,心里难免疑窦丛生。
“可是陛下,侯莫陈彦和宇文家同气连枝,要办他恐怕阻力不小。天官府还把持官选任用,即便免了大司寇的职,如此要紧的位子,怕是大冢宰也不肯轻易妥协,想让您信任之人担此要职恐是不易。”
“确实,侯莫陈彦是宇文直的人。宇文一系严如铁桶,朕本来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开始。可机会偏偏送来了,侯莫陈仪对夫人之位并不满足,要和贵嫔、贵人争后位。宇文葵才是宇文家的嫡女,两者孰轻孰重,宇文直和宇文烈心中自是了然。再说,少了一个侯莫陈彦,若是大司寇府还由与宇文家利益相关之人掌控,宇文直自然不会反对。”
“陛下,要用杨家的人?”
“革了侯莫陈彦大司寇一职,朕打算封十皇叔拓跋禹代替。另外,调杨遒次子杨炎入京,任秋官府司寇中大夫。皇叔是富贵闲人,骑马狩猎、眠花宿柳玩乐惯了,大司寇府以后就由杨炎主理。”
这次天意真的站在自己这边,杨炎与宇文荻的事,在宇文家并不是秘密。拓跋琰有足够的信心,宇文家一定不会反对此议,而这司寇之位对于他掌控京师,步步收回皇权大有裨益。
“臣还有一议。西北军中的细作回报,上大将军三子杨玄风武艺超群,领兵作战颇有章法,在军中很得人心,大有继承杨遒在西北军威望之势,不如一并调回。近日,城防营赵都统上书求请丁忧去职,空出了不错的位置。既然陛下信任上大将军,杨玄风大可留在身边任用。”
“甚好!军中的事你多留意着。秋天全军换防之际,要计划好将各家的势力继续分散,决不能让朕的府兵变成他们各家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