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上大将军府
饭厅长桌上摆满了西北常见的各式菜肴,还有上大将军夫人亲手做的羹汤和糕点。
近来,一日三餐座上的人都特别齐。往日儿女们戍防的戍防,军务的军务,驻营的驻营,直到那夜兵符被盗……
将军夫人看着两侧一众儿女,心中满是怜爱,给坐在身边的长媳添了一碗汤,“静瑶,你有孕在身,不方便的话我让丫头给你送到房里吃,不用辛苦走这些路。”
“母亲,媳妇哪有那么娇贵。”沈静瑶原是军中医女,自幼和父亲随军征战,嫁与上大将军长子杨渊以后,二人便分府出去。
没有战事时,她都在凉州城的医堂为百姓义诊,几日前才和夫君一道搬回上大将军府。
一粥一饭,看似平常,此刻却弥足珍贵。一家人齐聚一堂,不能饮酒放歌开怀大笑,却又是另一种折磨。
杨玄风在末席有些坐不住了,冲坐在大嫂右手边的宇文荻一个劲的使眼色。
宇文荻收到求助,伸腿重重踢了自己正对面的杨炎一脚。
杨炎瞪着她,用手肘推了推右手边的大哥杨渊。
杨渊放下碗筷,白了他们几人一眼,一边给自己添饭,一边似不经心的问道:“父亲,可有消息了?”
杨遒常年行军打仗,肤色黝黑又不苟言笑,在儿女心中很有威严。
长子杨渊这么一问,他忽然停下筷子,“本来,想等饭后再与你们说的,既然你们都等不及了,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座下没有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父亲的后话。
“今早,京中飞鸽传书已到。消息说,陛下下了两道圣旨……不日就会到达凉州。”杨遒平日里说话一直都慢条斯理,今日还有些吞吞吐吐,听得座下几人紧张不已。
杨玄风腾的站了起来,急切地说道:“陛下要兴师问罪了么?当晚是我负责夜巡,疏忽大意丢失兵符,求父亲让我一力承担。”
将军夫人忽然笑了,拍了拍夫君的肩膀,“将军,您就不要再卖关子,瞧把他们给吓的。”
杨遒捋了捋短须,慢慢露出久违的笑意,“圣喻已下,并不是兴师问罪。一道是,褒奖我们杨家忠于职守,要增加封邑;另一道,任命炎儿为司寇中大夫,麾下副将一并入司寇府任职。还有一封大司马府文书,调风儿到城防营赴职。”
席间几人面面相觑,圣旨竟然无关丢失兵符一事。
听了父亲的话,杨玄风心里更急了,“是不是,密奏出了什么岔子?”
杨遒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有消息,大司徒府提出各军兵符陈旧,不利军令传达,建议对四方将军和中路军兵符进行更换,新符将不日送达各军,旧符即时废止。”
“这场灭族的祸事,就这样解决了?”杨炎也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炎儿和荻儿,既然陛下调你们回京,你们的婚事,必定要被放到台面上来了……荻儿,你对我们来说,比这几个亲生儿子还要亲,你这媳妇也是我们认定的!此次回京只管做好筹备,待我与你们父亲回京时,一定给你们把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杨夫人握着宇文荻的手,眼里带着果决和慈爱。
杨遒冲两边妻子儿女们摆摆手,“好了,好了,快些吃饭吧。吃过饭你们几个都去好好整理一番,圣旨来了出发的日子也就近了,别拉下重要的东西。风儿......”
“是,爹!”
“你的那位朋友,宫公子。一定要备下重礼,登门拜谢。”
杨玄风连连点头,心事重重的盛着汤,一勺又一勺,直到溢出碗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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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将军府·北书斋
杨玄风在书斋外,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琢磨着怎样才能从军师南郭彧的口中,问出那封无名信件的始末。
“少将军,还没走累么?请进吧。”南郭彧低沉的声音从房中响起。
杨玄风赶紧推门而入,只见南郭彧端坐在案前,正往一个信封里装入信件。
“先生,打扰了。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请教。”
南郭彧起身打开书柜,取出那个无字的信封,“少将军,可是想问这个?”
“正是,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兵符之祸暂解。”得到南郭彧点头肯定后,他才继续说道:“我从京中潜回,带着那朋友的计策。当时,您和我父亲都觉得有些冒险,一直迟疑不决……我只想知道,这封信里到底有什么?您何以因为一封书信,力谏我父亲用了那么冒险的办法?”
南郭彧笑了笑,将书信递给杨玄风,“少将军真是不懂变通,既然好奇,一路带回竟然都没偷看过一眼……那你自己看看,这封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我这不叫不变通,叫守信!”说着杨玄风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竟没有一个字。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墨竹图。
“墨竹?这副图有什么深意吗?”
“这幅图,表意并不高深。你看这几笔,明显和整幅画不太协调,其实横过来看,他画了一个卦象。”
杨玄风调转了信纸的方向,确实如南郭彧所说,长长短短几笔,组成了一个卦象。
“上为坎,下为坤。易经第七卦:师卦。'师'意指王者之师,正义之师为君王策。而这卦象中坎为水、坤为地,汤汤江水倾泻而来,猛如洪流,正是我们之前面临的局面……你那位朋友想告诉我,西北军的困境已如洪水中的孤岛,容不得再多加权衡,唯有做任君王驱使的王者之师,统帅不贪战功,甘愿奉上性命,顺应局势,方能逢凶化吉。”
“这个卦象倒是恰当!但您应该不会就因此定下主意的吧?”
“哈哈哈,少将军说的没错,让我下定决心,劝上大将军一搏的是这个......”南郭彧用手指着墨竹图最角落处一个暗红的梅花印记。
“梅花?墨竹、梅花,又是什么玄机?”
南郭彧抚着长须,有些掩藏不住的激动,“这是:梅花印!少将军也许没听过,可各路军师却无人不识!能得到梅花印主的指点,是多少军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印记。”杨玄风仔细看着梅花印记,觉得印鉴甚至有些太过简单,完全不能体会南郭彧此时的激动。
“梅花印,是皇帝御赐给历代太史院掌令大人的印鉴,但却不是每一任太史令都有幸获此殊荣……必须在天文历法上有大成或是星象卜筮建有奇功!太史令虽然官阶不高,却一直是能者居之,历代掌令都精通兵法、易术,甚至能一窥天机,获得梅花印的更是其中翘楚,是我辈军师们都想追随求教的人物!所以,不管你的朋友是梅花印主的后人,亦或其他的关联,他的计策有此印的加持,我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再者说来,你带回的计策,也确实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那您知道,持有此印的都有什么人吗?”
南郭彧看出了他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故去者,印鉴是一定会随葬的……而且太史令往往是出世之人中的入世者,多数卸任后便隐居山林,或是云游四海,再难寻踪迹。”
小小一封信笺,竟然暗藏了这么多玄机。杨玄风心里感叹着,这个宫衍确实不简单!借一道无名的墨竹图,就能让一个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的军师对他信服……他决不可能只是个小乐坊的老板!那他借走自己的佛谶又是为了什么?
弄清信件的原委,杨玄风心中的困惑不增反减,“既然如此,是不是他对......陛下心思的揣测,也是对的?”
“是也,非也。不论圣心如何,杨家初心不改,自然无惧无畏。”南郭彧思量再三,最后下定决心劝道:“公子莫怪!你那位朋友虽然对西北军有大恩,但他身份难辨,行事诡谲。公子你心性纯良,不善阴谋权术,将来还是不要与他深交的好。”
“军师的话,我记住了。我爹让我备个礼物感谢他,还要仔细想想,先告辞了。”杨玄风拱手拜谢,转身便要离开。
“少将军请留步”,南郭彧将自己刚才装好的那封信,交到杨玄风手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封信,烦劳公子代交给你那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