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连天大雨中见缝插针的一个阴天,已算是天公作美。
星河起了个大早,沐浴熏香,从头到脚收拾的齐齐整整。长发高高挽起,梳了个端庄的叠云髻,配了一套样式简洁的珠花,一身湖蓝色的礼服,看起来利落又舒爽。
贵人腹中胎儿大约也有七个月了,加之前几年有过滑胎的旧事,如今祁云殿被守得密不透风,容不得一丝不周全。即便是娘家人前去探望,也是要奉上全部的小心。
一入未央宫门,武官下马、文官下轿。朝臣公爵以上、三公及大将军封号以上;内命妇及外命妇一品封诰者换乘步撵,其余一概步行入宫。
在宫门外等候通传的间隙,星河无所事事的四下一望,好死不死一眼便看见,正从宫内巷道走出来的宇文昭。
自己的马车已经走远,两侧是值守的禁军内卫......放眼望去,四周实在无处躲藏。
宇文昭看出了她的心思,快步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宋星河,入宫?”
这是一句顶废的废话,这样隆重一身站在宫门口,若不是要进宫,总不是闲逛来的。
她微微侧身行礼,“宇文将军,真是巧,你出宫?”
宇文昭侧目看了她一眼,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伤好了?”
“小伤小伤,都好了,多谢将军!”星河赶紧道谢,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没用,一晃到宇文昭眼前,就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头。
宇文昭向她靠近一步,低头伏到她耳侧,“你下次再敢不顾死活,做些出格的事情,我便把你关起来!”
星河向后退了几步,四下看了几眼,“这里可是未央宫门,将军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威胁贵人的亲眷,恐怕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你和我在这路上相见,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宇文昭再次走到她面前,“国公大人已经应允了,你的笄礼过后,两家会向宗伯府递交婚书。既然在这碰上了,我稍稍警告你几句,又有什么不合适?”
星河尽力的维持着心平气和,克制着问道:“你我之间毫无情意,何苦非要凑成姻缘。”
“毫无情意?!我对你一见倾心,满满的情意。但你的情意呢?是对杨玄风还是宇文衡?”宇文昭冰冷的声音,仿佛要把六月雨后的闷湿凝结成冰。
咔嚓一声,星河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他击碎,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厉声问道:“你和四哥是亲兄弟,为什么一定要恶意的揣测他,甚至想要他的性命?!”
“你想知道为什么?”宇文昭抓住她的手臂,紧紧捏到她疼的皱起眉头,言辞激动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楚歌……那个庶子的母亲,从南秦州来的贱人......就是她的部族背信弃义,反叛大魏,撩起了战火。我的母亲,就战死在平叛的战场上。”
这是星河第一次听闻关于宇文衡母亲的事情,竟然是出自宇文昭之口。原来大冢宰的妾侍是曾经反叛的南秦赫夷部人,原来宇文昭的母亲是那时战死沙场的。
她在震惊之余,挣脱了宇文昭的手,脱口而出,“即便四哥的母亲是赫夷部的人,部族反叛与她何干。沙场刀兵无眼,你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他们母子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宇文昭仿佛没有在听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我的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坚强的女人,却因为楚歌那个贱人,在长夜里孤独的垂泪。还因为她的部族反叛,永远的抛下了我!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就连宇文衡都不知道。她是被先皇赐死的!我父亲用了最缓慢的毒药,让她一点一点尝尽蚀心之痛,一个人死在冰冷的地牢里!”
星河难以相信所听到的一切,四哥的母亲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赐死的,执行的人还是大冢宰。
她激动的抓住宇文昭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一族的反叛关她一个女子什么事?”
宇文昭面带鄙夷的笑了笑,“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是赫夷部的巫女,会妖法的巫女......伸伸手便能杀人于无形。可那又怎样,她实在太愚蠢!从长安夜奔到赫夷部,想去劝说她的父兄亲人,更愚不可及的再次折返,想在陇西军的铁蹄下守护叛乱的族人!”
宇文昭转向星河,捏起她的脸,狠狠地说:“宇文衡和他母亲同样愚不可及,偏偏爱上自己永远触不到的星辰!”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星河挣开他的手,“为家人,为爱人奋不顾身的人,才不是愚不可及!只不过是捧出一颗心来,任人踩碎罢了。”
不远处值守的禁军,已经注意到这边中路军右将军和平阳县主之间的争执,碍于两人的身份,只得赶去回报统领。
宋凌刚好当值,一听是星河和宇文昭起了冲突,连忙赶到入宫的南司马门。远远便看见两人针锋相对,抵在一起互不相让。
“星河!”宋凌急着喊了一声,奔跑过来,把她护到身后。
又拱手对宇文昭说:“将军与我小妹有什么误会?还请不要为难她一个姑娘家。”
宇文昭笑了笑,拱手还礼对他说:“宋将军误会了,星河温柔娴静、兰心蕙质,将来还要嫁进我家。我疼惜她还来不及,哪里会为难她。”
宋凌看了眼身后两眼微红的星河,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宇文昭,一时左右为难。
忽然,身后的星河扯了扯他的衣袖,淡淡的说:“哥哥误会了,我和宇文将军闲聊几句罢了。”
明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宋凌还是尴尬的笑了笑,“既然没事,星河你随我入宫去吧。这会贵人正在永延殿听宝月庵的法师念经,你跟我到她殿里等候吧。”
说完,他领着星河便要走。
“慢着!”
宇文昭绕过宋凌,走到星河身边,拉起她的手,把一方锦盒交到她手上,压低了声音,“可不要再丢了……否则真的是逼我去兑现诺言。京畿是没有,大可以送远一点,我可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星河打开手中的锦盒,那枚金簪安然的躺在里面,上面的泥污和血污已经洗净,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