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俞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儿子,抬头一字一句的说道:“老臣无能,确实无法帮助贵人顺利生产。但若是您应允,我可以试着破腹取出贵人腹中皇子,也许还来得及保住他的性命。只是这样……贵人即刻便会殒命。”
拓跋琰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怎么可能!凝香身体那么健康,怎么可能无法顺利诞下皇儿?!”
陈林俞沉重的叩头,高声说道:“陛下,最多一炷香的时间,羊水流尽胎儿便会气绝……再耽误下去,他们母子恐怕都不能保全。恳请陛下尽快决断!”
殿下一众太医纷纷跪下,一起高呼:“皇嗣为重,请陛下尽快决断!”
星河听着帘幕外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周身冰冷。
事情不对!
刚才年轻的太医明明说是气血不足,导致无力生产。怎么换了个看似威望很高的太医,却给出胎位不正、受了冲撞,这样完全不同的诊断。
她顾不得礼数,直接冲到帘幕外,跪倒在拓跋琰面前,急切地说道:“臣女是靖国公的女儿宋星河。我认识一位民间医士,他医术高超,能救人生死,求您让我找他来给贵人诊治!”
拓跋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说:“现在殿上都是大魏国医,你却要去找个民间医士来救凝香?!凝香常说你机敏过人,我看你只是胆大莽撞吧!”
就在堂下太医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之际,星河忽然伸出双臂,一对晶莹的玉镯顺势滑下,她的手腕展露在拓跋琰的面前。
两道已经结巴的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依然昭示着那日江宛悠狠辣的手段。
星河激动地说:“臣女不久前曾受歹人袭击,身受重伤,几乎丧命。险要关头,就是那位独孤大夫救了我的性命。贵人虽然是早产,又是难产,但她出身军营,体格更甚一般女子,不能就这样彻底放弃了她!”
拓跋琰扫视着殿下一众太医,转而紧盯着眼前倔强的少女,艰难的点了点头,“一炷香!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去把人带来。若是晚了,朕只能准许陈院判尽力保下皇儿。”
星河站起身来,“贵人是我姐姐,就算拼了性命,作为家人也要守护她和皇子周全!求陛下给我一匹快马,我马上去带找那位大夫来。”
拓跋琰取下随身金牌,交到星河手中,“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内监会为你备好快马,朕准你们策马出入未央宫。快!速去速回!”
星河拱手奉命,转身离开之际,她对着跪在一旁的陈鸿之说:“这位太医,我回来之前,请你继续照顾好贵人,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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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马加鞭,星河赶到云箩巷时,乐坊还未开门营业。
她奋力地拍开门,顾不得莲心见到她一身锦绣衣裙时,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把将马缰塞到她手里,喊了一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旋即,冲进了内院。
迎面撞上月娘,星河一把抓住她,急切的说:“十万火急,我哥哥在哪?”
“兰因公子?”月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答道:“青……青士先生和道先生……去……去去西市采买药材了。”
星河急促地喘着气,“去了多久了?”
从未见星河这么焦急,月娘连忙说:“早晨就出去了!他们每次都逛很久,回来的时间真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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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殿铜壶缓缓的嘀嗒着水珠,陈林俞和一众太医跪在殿下,紧盯着最上面一尊铜壶的水口,待它流尽时,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了。
拓跋琰隔着帘幕,握着宋凝香的手,轻声问她:“痛吗?”
宋凝香气若游丝的答道:“只是冷。”
陈鸿之把补气汤药交给坐婆徐妇。
她转身进入幕,和女官一起半扶起宋凝香,用药勺猛灌下几口,却引得她一阵呕吐,仍然喂不下些许。
徐妇紧张的放下碗,支使了另一个坐婆换下宋凝香身下的褥垫,上面已经被血水浸透。凭她十几年接生的经验,贵人母子怕是无力回天了。
这时,陈林俞苍老的声音传进来,“陛下,时间到了。县主还未赶回,请容老臣再做最后一搏。”
拓跋琰紧握着宋凝香的手,“不!再等等!”
他感到宋凝香的手一阵轻颤,随之传来她的声音,“陛下,请陈提点进来吧。臣妾没有福分,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养育皇儿长大……只求你尽力守护好他!”
宋凝香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流下,她日夜盼望的母亲还在回京的路上,也许能赶上她的殡礼……弟弟今日当值,可能正焦急的守在附近……星河,那个对她充满期盼的小姑娘,怕是要失望了吧。
陈林俞背着药箱,迅速走进帘内,对着宋凝香恭敬的行礼,“娘娘,老臣会给您用足量的麻沸散,不会有太多痛苦。”
宋凝香张张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医书上说,麻沸散易至婴儿神志损伤。我既然是将死之人,你还是不要用了。”
陈林俞动容了一瞬,转而对帘外的拓跋琰说道:“血室污浊,请陛下回避。”
拓跋琰最后握了握宋凝香冰冷的手,痛苦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顾不得在臣子宫人面前的威严,眼泪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他猛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身戎装的宋凌策马奔驰而来,手持金牌的宋星河和一长一少两个长衫男子骑马紧跟在他后面。
拓跋琰连忙对殿内高呼,“陈卿停手!人到了!”
陈林俞已经打开衣箱,围上面巾和围衫,取出了几件锋利的刀镰器具,正要动手处置。却听到了外殿的呼喊声,他咬了咬牙,赶忙停下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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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临川和道涣并排跪在帘幕边,先后替宋凝香把过脉。
宋临川问道:“破水多久了?”
星河跪坐在一旁,连忙回答道:“大约一个时辰。”
他又问,“什么时候下的血,血量如何?”
帘幕中的徐妇赶紧答道:“大约半个时辰以前。血一直在流,中间换了两次褥垫。”
他点点头,对道涣说:“脉象看是气血两亏,身体空乏,提不起气来生产。”
道涣难得严肃的说:“妇人生产非我所长,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我尽力配合你试一试。”
宋临川说:“这种情况,要先提气,喝益气汤。补足气力,再用催产汤药……”
他话还未说完,星河便凑到他们中间,焦急地说:“贵人不知为何,忽然入口即呕,根本服不下任何汤药!”
宋临川面色一沉,紧锁着眉头,低声说道:“脾胃虚弱,有恶阻。怎么可能?深宫中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脾胃虚弱、气血两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