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纷扰的空气中终于有了片刻安宁。
天还未亮,星河已经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张新制的北境舆图愁眉不展。
窗外传来熟悉的敲击声,是杨玄风。
星河心情有些复杂,他此时来是因为宇文荻的事情吗?他会怀疑自己此前的用心吗?如果他问了,自己又要如何自证清白?
她披上外袍,轻轻推开窗,外面是一片雾气茫茫。
“阿衍!”
杨玄风坐在窗台边潮湿的青瓦上,探过身来对她说:“今日我休沐,怕你走了,特意早些来看看你。”
星河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和雾气沾湿的鬓发,再回头看了眼桌上烹着的姜茶,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他。
她畅意的笑了笑,脱口而出道:“你今天打算做什么?我可以一起吗?”
“真的?!”
杨玄风灵活的翻越进来,落在她的身边,“我在想,若是你不在,就直接回军营去了;若是你在,看过你就去太学。”
星河疑惑的瞪大了眼睛,“太学?去听博士讲经吗?可你去与不去,和我在不在家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见到你,心情不好了,还去什么太学。”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脸上瞬时微红。
一人的喜悲与自己相关,对她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感情……眼前的人,有无关外物的真心,就值得她付出全部的心意来交换……即便前路再难卜,也想就这样与他长久的相视而立……
杨玄风并未注意到她小女儿的情态,和此刻内心的翻腾,自顾自的说:“今天是易先生授课,一定人满为患。你要是想去,就赶紧收拾,我们马上出发,兴许还能有个座席。”
“易先生,他是何许人?在太学里,就连我父亲讲经,都不见得会座无虚席。”
杨玄风轻点着她的额头,“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是掉进了钱眼里,只顾着做生意去了。住在长安,竟然不知道太学名师易风回!”
星河思索着说:“姓易,在大魏可不是大姓,他应该是外来的。这些年我不是在洛阳,就是在家里陪我母亲,此前还在北荆州呆了半年,不知道一位太学博士不是很正常吗?”
杨玄风摇头看着她,带着几分敬仰之情说:“易先生精通兵法,专研前朝用兵诡计,他的撰书一本难求。我在凉州时都会安排专人到太学来记录,他的讲授可是一次不落!道涣大哥告诉我,你对各路兵法颇有研究,而又身在长安占尽地利,没听过易先生的讲授怎么能算博闻强识。”
“二师兄?你们下了一盘棋而已,怎么还聊了这些。今人对前人兵法的研究,也只是一家之言,我感兴趣的话会自己去研读。”
星河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乖觉得进了内室,迅速的打点起自己。
没办法叫红叶上来,她只好自己简单梳了个单髻,簪了一支玉钗。换上爽利的青绿罗裙,上上下下认真打点妥当。
杨玄风在外室边喝着姜茶,边朝着内室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的见解独到,讲授精准,对我们在外将兵的人很有帮助。你去听听就知道了,人家可不是浪得虚名!”
星河应道:“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听,现在就走吧。”
她从内室帘幕内走出来,指着半掩的窗户说:“丫头们已经晨起洒扫了,侧门是走不了了,你带着我从屋檐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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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站到府中高处,在这里整个东园尽收眼底。
莲池、回廊、亭台、楼阁……她每天起居的地方,这样看起来犹如一方小小的盒子。如此跳脱出来,只觉得把烦恼都关在了脑后。
院子里是正在扫地的小丫鬟,还有忙里忙外张罗早膳的红叶……身边游走着呼呼的风,牵着她的是温暖的手……
星河小心翼翼的走在长满苔藓的青瓦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滑落下去。
耳边杨玄风却忽然说:“跳吧,我的马就在下面……再晚一点没有好位置了。”
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东边不远处就是国公府的外巷,巷中一匹散放的枣红战马,正在悠闲的嚼着墙边的青草。
还未及反应,随着杨玄风的力量,两人腾的跃起,瞬间坠落下去……星河克制住失声惊叫,抓牢他的袍袖,紧紧附在他身上。
“咳咳咳……”
两人已经落地,杨玄风慌张的张望着两端巷口,生怕被人看见挂在他身上的星河,手忙脚乱的把她从身上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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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尚早,太学宽敞的门前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架和马匹,三三两两各式打扮的士族少年男女,正在步履匆匆的往里进。
看到他们两人,守在门边的一位老者迎了过来,“这位少将军和小姐眼生的很,不知是不是太学的学子?”
杨玄风亮出一面玄铁令牌,老者连忙作礼,“统领好,请进请进。”
他目光又落到星河身上,仍然是客气的拱手作礼。
星河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心,露出一枚银质鱼符,上面精细的雕刻着宋家的族徽。
“宋小姐好,请进请进!”
老者眼力极好,连忙请她进去。
虽然来得早,前排却已经坐满。
杨玄风找了个角落位子,拉着四处张望的星河安顿下来。
星河跪坐在矮桌前,偏过头小声问道:“这位易先生一定很年轻吧?”
杨玄风换回他仰慕的神情,“那当然,他可是太学最年轻的讲经博士,我看他最多三十出头。”
星河又问:“那他一定长相很俊美吧?”
杨玄风狐疑地看着她,“嗯……这就不好说了,放在我们西北来看,稍稍阴柔了一点。”
他环顾了一圈,座下满是涂脂抹粉的世家子弟,转而对她说道:“只在长安的话,应该算是了吧……你为何这么问?”
星河跟他凑到一起,暗指着堂上各处,小声的说:“你看看,这里来了多少世家小姐。第一排左二,贺兰家二小姐贺兰雪;三排右四,大宗伯家嫡孙女李瑾华;六排中央,雍王幼女拓跋嫣……这些人怎么可能喜欢兵法、诡计?若不是先生本身值得观赏,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们跑到这里来呆上几个时辰!”
杨玄风颇不认同,努力跟她细数着易风回几次精彩的讲授。
星河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的话,神智愈渐昏沉,慢慢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待她被身旁的杨玄风唤醒时,刚才还有些空座的正堂,竟然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就连四周回廊、过道都是席地而坐的兵将,很多人一身泥污,一看就是远道赶来。
一个太学博士,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星河也产生了一些好奇,赶忙端直了身子,等着这位易先生的到来。
忽然,听到前排几个世家贵女一阵轻呼。
一个飘逸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
那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衣袂飞扬仿佛御风而来,一瀑漆黑的长发披散,潇洒俊逸似是画中仙人。
他的长相更是没让人期待落空,眉眼如墨勾,面庞棱角分明、精致细腻到无与伦比,五官妖媚鲜妍、娇柔恣意比独孤莫云更甚几分!
星河用手托着下巴,借鉴了杨玄风仰慕欣赏之态,感叹道:“这位易先生,果然很值得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