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缺,繁星点点。
使团的营帐安在湖岸边,几块零散的大石之间。
星河坐在火堆旁,嘴里衔着一截狼巴草。
草汁入口苦涩,替她抵挡着袭来的困意。
李恒宇坐在一块大石上,杨玄风坐在他不远处,仔细和他说着从商队听来的消息。
“柔然人!难道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李恒宇惊呼着,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
杨玄风倚着长剑,“使团的行程是绝对保密的,朝中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但我们还未出关就在灵州遇袭了……现在这种情况,计划是不是被泄露给了柔然人,真的很难说。”
李恒宇凝视着火堆,“眼下时局紧张,各国间关系微妙。否则,陛下也不会遣使密访,要我们在面觐阿古木,和他达成一致之前,绝不惊动东齐和柔然,甚至也包括突厥王庭。”
陛下确实给他出了个难题,既要到达突厥王帐,又不能提前惊动突厥官署,弄得他一个使臣出访的如此狼狈,还要把前路寄托在宋星河一个小女子身上。
李恒宇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柔然人竟然得了消息,先下手摆了我们一道。”
星河摇摇头,“那倒未必,柔然人是一个月前控制的乌哲城,那时我们还未成行……宫家的商铺是七天前被封的,如果是冲我们来的,又不至于拖那么久……更何况,我和使团、和宫家的关系,外人也没那么容易知晓。”
李恒宇试探着说:“你觉得柔然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星河打了个哈气,“宫家在大魏连个分号都没有,和它关系最密切的自然是东齐朝廷。”
她这么一说,李恒宇旋即醒悟过来。
宋星河是副使,又是宫家的人,这件事即使在大魏朝中也鲜少有人知道。
但宫家是东齐大族,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他琢磨了一会,“这么看来,可能是东齐也派人到了乌哲城,并且接触了宫家的人,被柔然察觉了。”
杨玄风点点头,往火堆里投了一把艾草,“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小心些。明日你先留在这,我和阿衍进城联络宫家,还要找红叶和易先生。如果能顺利知道王帐方位,你就可以绕过乌坎城,直接去见阿古木了。”
李恒宇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好,你们两个小心些。毕竟有所损伤,我也赔不起。”
杨玄风没有搭理,再看对面的星河,已经靠在棉垛上睡着了。
李恒宇从石头上跳下来,也搬过一个棉垛,斜靠在上面。
看着漫天星辰,他长吁一口气,“宋小姐虽然脾气大了点,办事还是很得力的。采买的货物还真不错,艾草驱蚊虫,棉花又软又厚,刚好挡风保暖。”
杨玄风露出一丝笑,缓步走到星河身边。
随手解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又顺手拖过来个棉垛,和她坐靠在一起。
李恒宇看着他们,犹豫着道:“杨将军,我虚长你几岁,有句话不当说,却想说一下……你和宋小姐虽然每户相当,家族间却少了份默契,这样的情谊,还是不要放任的好……”
据他所知,这两人都有议亲的对象,可却不是对方。
世家大族的孩子,情义从来都自身的负累。
思量再三,他还是把这些话吞了回去。
杨玄风凝视着身边熟睡的人儿,长发半掩着她的侧颜,月光下通透洁白,纤尘不染一如初见。
有她在身边,一切正好,再没有比这更踏实的感觉了。
他淡然一笑,认真地说:“我有舍弃一切与她相守的决心,即使前路再崎岖,亦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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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防”果然和它字面上一样,仿佛只是换了批守卫,对其他一切没有任何影响。
乌哲城的城门口秩序井然,出入各走一边,商旅百姓们都排着队,等待着柔然官兵的检查。
?看惯了中原入城的严格盘查,使团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结伴同行的陈老板却一直说,今日进城盘查的严格了许多,尤其是对中原人,人和货都查看的紧。
叶硕走在最前面,见了官兵便用柔然话热络地招呼着,介绍自己的商队来自大魏最南方,顺带着把陈老板的队伍一起带了过去。
查看过陈老板的路引,查验了他几件货物,官兵很快放他们入了城。
两纵两横四条大街,把正方的乌哲城池分割成了九块,最中间的一区是官署衙门,而所谓“黑市”其实一点也不“黑”,它是城中最大的一片区域,贯联了北边三块坊市。
行到官署附近,与陈老板的商队分道扬镳,入城的人兵分三路:
叶硕去找他哥哥,打听柔然人在城中的动作;燕鸣带着西北军亲随,到黑市西北角的“部曲坊”奴隶市场,打听红叶和易风回的消息;星河则和杨玄风一道,直奔黑市东北角的“珍珑坊”,寻找宫家的商铺。
约定第二日午后,再聚集此地交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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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黑市“珍珑坊”,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龙蛇混杂,看起来也是平常街道,平常的商铺,寻常的店家和寻常的顾客。
李伯的描述极尽细致,一路找去相当顺利,
那是一间门脸不大的店铺,在坊市中并不显眼,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幌旗,门口也没有摆放任何货物,很难将它和城中最大的宫家商行联系起来。
杨玄风打量着这间店铺,“这里看起来不像呀!”
星河指着门柱底端,“你看这柱础,纹饰是兰花纹,跟宫家的族徽无差,这是我家的商铺没错。”
店门半掩着,杨玄风推门进去,外堂却空无一人。
星河跟着进去,对着里间高喊道:“有人吗?来客人了!”
好半天,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女,确定他们并不是店里的常客,便敷衍着问:“二位客人,要买点什么?”
星河开口道:“一斤陈醋,半两霜。”
少年啧了一声,冲他们摆摆手,“出门右转走两条街,过三条巷,那边有卖醋的铺子!二位走好,不送!”
星河暗暗摇头,宫家先祖挑担卖醋起家,家中人人皆知先辈勤俭守德、不畏寒暑,一砖一瓦皆来自这“一斤陈醋,半两霜”的艰苦,可这小伙计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大表哥是怎么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