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坦城的行馆是王帐重要的驻地,牢房位于第二重围楼西侧地下,经常关押获罪的王妾、宫人和臣子。
今年王庭初至,并没有关押什么重犯。
一路走来,西面却森严的守卫,内外还有不少守卫。
跟在阿古木身后,走在悬着灯火的长廊中,达赞和儿子佐蓝心里疑惑不解。
就算因为云纹锻刀要对铁勒部问罪,可汗也不用亲自来送他们下狱。
一路上战战兢兢,又不敢开口多问。
最后,阿古木停在一间监房门前。
达赞站定,往里一看,竟有个白袍的男子,背身立在房中。
听见外面的动静,男子翩然转身。
昏黄的火光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房外三人,一瞬间妖娆不似真人。
“你……你……”
达赞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
佐蓝连忙过去搀扶。
男子冷眼着他们,对阿古木拜道:“草民参见突厥汗国可汗陛下!”
“你是……陈湘……不!十八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达赞指着他,颤抖的问道。
男子并没有与他多做解释,而是对阿古木说:“草民叫做易风回,是魏国人!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陈湘。”
阿古木看着他,眼睛微眯着,眼前之人无论样貌、气质还是谈吐,都与当年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他出征魏国的谋士陈湘一般无二。
陈湘……自然是个化名……真名叫什么,细究起来也没有意义。
如今,三国使臣到来,恰好又来了这个人……玄妙,可疑,又危险……
“可汗!”达赞跪在阿古木一侧,“请您明鉴,此人和我族毫无关系!”
“哦?”阿古木低头看着达赞,“你可知本汗从哪得到这个人?”
达赞一脸茫然,只是拜伏。
阿古木轻咳了几声,见他确不知情的样子,才继续说道:“乌哲城!他和云依在一起!若不是伊敦认出了云依的狼牙坠,他恐怕早就带着本汗的女儿混出了城,跑到天边去了!”
达赞大惊失色,举袖擦着脸边不断滑落的汗。
他磕磕巴巴地说:“当……当年那个陈湘确实是我部引荐……但是今年我们不甚丢了乌哲城……这个人是伊敦叶护大人收复城池后遇见的……真……真的没有和我们联络过……”
佐蓝也“腾”的一声跪下,“大汗!云依是在我家长大的,我们都视她如家人!丢了她以后,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睡……若是早知道她的消息……即便是飞,也要赶去迎接她的!”
见他们父子言辞恳切,阿古木原本心中的怀疑也打消了几分。
他看着易风回,徐徐问道:“本汗不管你是谁,来草原有什么目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云依公主到底生了什么病?如何生的病?便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留我一条生路?!”
易风回苦笑了一下,“可汗并不打算再放我自由了吗?”
阿古木皱着眉,看着想和他讨价还价的青年人,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情此景……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同样的一个暑热天,王帐停留在山南草原一片湖区。
那日午后,狂风大作,湖水波澜骤起。
达赞和铁勒部几名俟斤跋涉而来,还带着一名形貌恍如天人的中原人。
那人衣袂翩翩,逆风而来,不染一丝风尘。
然而,其所带来的却是一场,让他和突厥各部至今难以忘怀腥风血雨!
中原人自称陈湘,面对自己和王庭重臣时不卑不亢,言辞激昂,指点江山,直接谏言突厥举兵攻打大魏。
理由相当直白、诱人:魏国军队的根基——宇文家族,几位重将反意已久,不日将会搅起内乱。
若是秋前南下出兵,宇文氏必定不会用心抵抗……冬雪之前,突厥就能拿下魏国半壁江山,拓展疆域、积累财富自然不在话下……
陈湘说的有理有据,分析起来处处印证,甚至呈上了几封宇文氏重将来往密谋的书信。
一切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南下的确有利可图……错过机会,再难进取!
此后,陈湘更是在部族齐聚的大朝会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描绘出南边大朝盛世,鼓动起各部野心与贪欲,引得他们纷纷请战南征。
虽然有大帕夏和不少重臣言辞中肯,顿首泣血的劝阻,他年轻气盛,一心开疆辟土,还是掀起了那场战事,造成了各部至今难以平复的兵祸之殇。
西凉一战,宇文家完全不似陈湘所说的毫无意志,而是疯了一般的殊死抵抗!
三天三夜的厮杀,他的数万铁骑损失过半,不得已退回关外……若不是不久冬雪飘然而至,以当时兵力空虚,恐怕早被虎视眈眈的柔然人一举侵吞!
多少次午夜梦回,身边四处乌黑的狼烟,嘶吼不止的汉话喊杀之声……麾下兵将在搏杀中纷纷倒下,纵使他一代英杰,也难免不能释怀。
阿古木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易风回,沉着脸低语了一声,“祸害!”
“哦?”易风回将双臂抱到胸前,十分从容地说:“看来您对小人有所成见……我天生这幅相貌,不知因何得罪了突厥汗国的大汗……既然如此,生死有命,红……云依公主,恕在下无能了。”
达赞这才凑过来,犹豫着问,“大汗,云依的病情与他有关?”
阿古木阴沉着脸点点头,“巫医已经看过云依儿,说……说她中了术……”
“术?!”
达赞和佐蓝面面相觑,听过马术、法术、算术……可这“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易风回插话道:“可汗,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您的女儿只算萍水相逢,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了她,绝没有半分加害她的意思……这个我已经和伊敦叶护大人说过很多次了!”
阿古木仍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仿佛笃定了他有什么阴谋。
易风回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大魏的使团是不是到了?使团里有没有一个叫宋星河或者宫衍的人?”
“宫衍……”阿古木的眼里透出一道光。
齐国使者……宫家家主的代表……
易风回却说她是魏国国使,其中必有蹊跷。
阿古木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