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使团觐见大魏君王的大朝会。
早膳过后,奉菀端坐在房内,认真盘算着还要准备些什么。
突厥礼节,递交国书,公主要说的话……虽然红叶说的含糊、做的随意,经过这阵子的苦练,一趟下来倒也算凑活。
近来,她只觉得公主有所不同,却有说不出来真正的变化。
公主虽依然是懵懵懂懂,连着的话说不到三句。但又似乎慢慢在变得“懂事”,知道不随时去耍性子,知道要认真跟学习礼节,知道要按时作息,性情也柔顺了不少。
宋星河彻夜未归,想来是又留宿宫中。
这位深得可敦信任的人,在大魏前朝、内宫都有盘丝错节的关系,近来她总是来去匆匆,又频繁出入宫中,却看不出一丝心绪……
这趟南下的出使,并没有她估量的那么简单——大魏朝廷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虽说只等大朝会上递交国书,就能确定两国修好,暗地里她却觉得依然有许多变数。
看了眼一脸懵懂,玩着绣囊的云依,她不禁担忧:这样的公主,要如何应对此间复杂的局面?
一阵“咔擦”“哐铛”的响动传来,打破了内室的平静。
奉莞皱着眉头,生怕云依被惊吓到。
她连忙出去查看,出门前仍不忘小心的反身带好门。
一出暖阁,只见三三两两的家仆分散在园中,修剪树枝的修剪树枝,修整草地的修整草地,挥着大扫把扫地的扫地,还有不少人提着水头、抡着抹布,跟在李妈妈身后往书房和暖阁散开。
奉菀走上前,挺着背冷着脸说:“干什么呢?如此喧哗!”
李妈妈凑上前,似笑非笑的说:“奉妈妈,今儿个是月底,府上惯例除尘洒扫的日子。你要是有心就来帮帮忙,要是不能呀,就赶紧挪个空地出来。”
奉菀看着她的样子,平白的心底生出一股怒气,端着架子说:“小姐不在,绿芜也不在,等她们回来再说。”
“哈哈哈,别讲这笑话了!”
李妈妈大笑着,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也是经验不足,太大惊小怪了!打扫扬尘,可不就要趁小姐不在的时候来。若是小姐衣裳沾染到泥污,我们可担待不起了。”
奉莞一把推开她,呵斥道:“太吵了!不准打扫!”
李妈妈的手别在背后轻轻一招,立马上来三五个老妈子,围着奉莞七嘴八舌的与她理论起来。
乱成一团的争执中,不少仆婢妈子已经开门进了暖阁,七手八脚的四下打扫起来。
“这个花架子放到外面晒晒!”
“诶呦,梁上有积尘了,赶紧来扫扫!”
仆婢们上蹿下跳,洒扫除尘忙成一团。
“让一让,让一让!毯子开春用到现在,实在太脏了,搬到井台去洗洗。”两个小厮扛着一大卷羊毛地毯,一边往外走一边嚷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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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过后,仆婢们都去府上大厨房帮忙,东园小厨房里四下无人。
乌月坐在高凳上,手持一把团扇,轻轻煽着高台上的炉火。
阵阵水汽腾起,乌黑的瓦罐中汤药渐沸。
咕嘟咕嘟的声响,让她心中一阵焦躁。
悄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她的指尖有些不能自已的颤抖。
公子说,这是师门奇毒,只需用上一丝一点,就能让云依公主即刻毙命。
公主一死,南北交恶。
到那时,她的任务也就彻底完成了,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十八年来,她由先祭司抚养长大,虽然安享无上的尊荣,身边却从没有亲近之人。
到了长安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有名有姓,有家族有父母亲人。梦中的事情,竟有一朝成真的时候……
但是,回家是有代价的!
加害公主,不仁;陷害他人,不义。
不仁不义,天诛地灭……却只此唯一一条路!
终于,她下定决心,迅速将纸包展开,一股脑的倒进汤药中。
白色的泡沫腾起,瞬间又平息下去。
药粉无色无味,汤药与往日一般无差。
她把白纸丢进炉火中,呆望着它引燃瞬间闪耀的火光。
不能再想,不能再犹豫!既然知道了自己是谁,就要做该做的事情!
她果断的举起瓦罐,把淡褐色的药倒入瓷碗中,再放在木托盘上。
脑海中,那个人的眼神让她安心。
定了定神,捧起托盘,她一步一步走出去,斑驳的光影照在地上,被她步步踩在脚下。
“红叶!红叶!”一阵急促的呼唤声传来。
乌月心里一惊,这是奉菀的声音。
伺候可敦几十载,奉莞一向谨慎持重,忽然大呼小叫,必然事出有因。
她快步赶过去,只见慌了神的奉菀,正到处寻找呼唤着红叶。
把药安放在扶栏上,乌月拨开一众仆婢,扶住奉菀问道:“姑姑,怎么回事?”
奉菀的腿脚有些发软,一见到她,连忙焦急地说:“哪里都找不到!红叶她……不见了!”
乌月抬起头,看了圈四周熟悉、不熟悉的脸孔,大家神色各异,惊慌的惊慌,诧异的诧异,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要着急,听我说……院子内外护卫那么多,她一定在这里,我们关起门来仔细找!”她稳住奉菀,示意她沉住气,不能露出异常。
奉菀吸了口凉气,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失态的样子,一定招得靖国公府上的仆婢杂役的怀疑。
顾不上许多,她强撑起精神,指着一个小丫鬟道:“橙蕊,你去把院门锁起来。”
橙蕊“喔”了一声,赶忙踏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李妈妈一听,不满的大声嚷嚷起来,“凭什么关起来?!我们的活可多着呢,夫人怪罪起来你可担待不起。”
奉菀没有看她,在乌月扶持下挺直了身子。
“东园的人,立刻里里外外找一遍。其他人,全部到园子中央的空地呆着,什么都不许拿,哪里都不许去!”
李妈妈嘴一撇,扭着头说:“老身是靖国公府的内务妈妈,这大大小小事务都是我管,你的话,还是说给绿芜丫头听吧!所有人都跟我走,还有南院要去扫呢!”
一大帮仆婢、小厮,仿佛早有了默契,都跟着哄闹起来,纷纷拿起各自的工具,就挤着往外走。
“谁都不许走!”
乌月甩开长袖,一步步逼近李妈妈。
李妈妈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定下神来一想,她不过是一个羸弱的小丫头,自己这么多人,有什么好畏惧的?便又立马挺起胸膛顶了上去。
乌月右手一伸,停在李妈妈脸前寸许。
她的眼中闪耀着淡金的光芒,瞳仁渐渐扩散,摄人心魂的目光落在李妈妈脸上,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念什么咒语。
李妈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将她向上牵引。
就这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肥硕的身体竟然慢慢腾起,跟着乌月的掌心漂浮在空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诡异的少女,不知从何得到这样的力量,竟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乌月步步向前,李妈妈的身体跟着她的手往后退,仆婢们也不自觉的往后退。
片刻之后,乌月连同李妈妈,一起站在了园子中央。
仆婢小厮跪成一圈,念念有词拜个不停。
乌月收回手,李妈妈瞬间落地。
脚尖触地,她仿佛失了魂一般,“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乌月,大气也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