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采蝶轩中竟有这样的暗室。
从赵姨娘卧房往内,帘幕后还有一个内室,推开内室中的暗门,有一道向下的楼梯。
木梯往下一片漆黑,看不清内里的情况。
赵蝶衣抱着儿子,颤抖着指着楼梯道:“她就在这下面,陈婆看着呢。”
星河瞪了她一眼,回头对奉莞说:“你们且等在这,我下去接红叶出来。”
她知道赵姨娘不会对红叶客气,甚至可能动用了私刑,十分不愿别人见到红叶狼狈的样子,一如此前一样……
奉莞连连点头,只觉得此刻的星河就如猛兽,通红的双眼里透露出可怕的寒光。
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赵蝶衣心中也惴惴不安。眼见她走下楼梯,仍不忘补上一句,“是她自己行为不检……老爷那我自有分说……”
星河身体晃了晃,仿佛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
大家族后院内斗她虽见得不多,却从与京中贵女们的闲谈中听了不少。
赵姨娘说红叶行为不检,一定是对她做了相当不堪的事情。
“噔噔噔”
快步走下楼梯,借着昏黄的光,她一眼便看见角落里蜷缩着的娇小身影。
“大……大小姐……”
陈婆从瞌睡中惊醒,看清楚是星河,赶忙迎了上去。
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星河推开她直奔向角落。
“红叶……”她一声低唤。
红叶慢慢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一片虚无。
她张了张嘴,没有回应星河的呼唤。
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忍作无声无息。
星河心里一抖,生怕她是受了刺激,再次陷入失常。
待看清红叶身上衣衫不整,一身裙褂撕烂了多处,手臂、脚腕都裸露在外时,星河心中一阵刺痛,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迅速解下外袍,披在红叶身上,用力搂住她的肩膀,自责的说:“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你,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小心防着赵姨娘!应该在家里陪你!应该求陛下派重兵来保护你!”
红叶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如蚊吟,“星河……如果有错,错就在你把我保护的太好了。让我轻而易举就被击倒,像个软面团一样任人揉捏。”
星河一惊,连忙伸手去摸着她的额头,紧张地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有太医随我回来,这就带你出去让他诊治。”
红叶缓缓抬起头,伸手拨开星河的手,稍稍端正起身子,紧了紧身披的长袍,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星河伸手去扶她,却因她刻意回避而扶了个空。
红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侧过身去。
这一转身,只是一瞬,却漫长的如同一场诀别。
星河呆立在那里,心中百转千回,任由温热的眼泪洒下。
她木然的说道:“红叶,你在怪我!”
红叶没有说话,而是先她一步,绕开跪在一旁的陈婆,顺着楼梯径自往上走。
星河擦了擦眼泪,迅速跟了上去。
走出幽黑的暗室,守候在外的奉菀和乌月立刻迎上来,搀扶住一身狼狈的红叶。
无视她们的惊讶,红叶用突厥话说道:“奉菀、大祭司,明日就是大朝会,宋府不当再打扰了,我们回使团驻地去吧。”
奉菀眼着红叶的样子,心疼的点点头,回道:“好,咱们这就走。”
星河随之走上来,听清楚她们的对话,心中隐约不安,隐约觉得红叶对她生疏中,甚至透露出一丝怨恨。
奉莞转向她,开口道:“宋小姐,烦劳安排几辆马车,送我们去御景园。”
此情此景,星河也无法开口挽留,唯有躬身行礼道:“云依公主,您在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宋家难辞其咎。望顾全大局,勿让一家之事伤了两朝情谊。待大朝会后,家父和我一定极尽诚意、礼节向您负荆请罪。”
言语中带着一丝生疏与客道,此情此景她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措辞,更想不到任何化解转圜的办法。
红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说:“宋小姐,赵姨娘、陈婆、药婆,还有其他几个老妈子和丫头都知道了你帮我隐藏的秘密,望你妥善处置。”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红叶的话仿佛一道冰水,浇在星河的身上。
原来,她最想要遗忘的事情,红叶就这样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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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是诗书礼义之家,靖国公仁义宽宏,府上对下人、奴婢多为宽容照拂。
特别是大小姐,对身边亲近的人尤其护短。
宋典出生在宋家田庄,又在靖国公府当差七八年,却从未见过主人们为了一个丫头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入暮前,靖国公自太学归来,大小姐到书房与他谈了一盏茶的功夫。
再出来时,向侍卫们下了两道命令:一是,软禁赵姨娘,直到朝廷大朝会后,再行处置;二是,动用家法、私刑审讯李妈妈、陈婆等参与藏匿红叶的下人,务必审问出所有的参与者和知情人。
忽然这么大的动作,对他们的说法是:赵姨娘打碎先帝御赐先夫人的玉如意,在场的仆婢帮助藏匿隐瞒,罪行大逆不道。大小姐身为内宫作司,代家主执行法度。
硬着头皮接了命令,宋典心中疑惑不解。
这阵子,府上就没安生过。
先是没来由的要他加强东园的守卫,守的却是一屋子的丫头、仆婢。
今日赵姨娘莫名其妙的藏匿红叶,引得一向和颜悦色大小姐怒气冲天,竟不顾礼法直接和庶母起了冲突。
更奇怪的是,一向对大小姐要求严厉的靖国公,竟然对大小姐的处置办法予以默许,更与小姐同气连声,以这样的理由把整件事掩盖过去。
他抱着长剑,摸着下巴,琢磨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因红叶而起。
“宋大哥,这事你怎么看?”身边的侍卫推了推他的胳膊。
宋典回过神来,伸手给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
“怎么看?我站着看!主人的事情,小小侍卫别瞎猜了。今日府上这么乱,先帝御赐之物都碎了,也是我们的失职,没有被殃及、问罪已经要感天谢地了。还不赶紧按照大小姐的指示去办事,漏了一个有咱们好看!”
入夜,他又对世家大族有了新的认识。
向大小姐报上下人们的口供后,他们收到了一道新命令——押着上到掌管内务的李妈妈,下到新进府的三个妈妈、五个丫头,以及一名田庄上的老药婆和其他相关人等共十七人,来到了近郊一座私家的荒山上。
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往上,他常年夜巡练就的一双锐利的眼睛,便发现大小姐和一名黑袍女子,早已经并肩站在不远处的观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