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两人对立在庭院中,隔着一盏柔光的灯笼。
忽然,宋月怡抛开灯笼,扑通双膝跪地。
在满是碎石子的小径,她的动作迅疾,想来膝盖已经受伤。
星河连忙上去拉,却被她身体后倾硬生生躲开了。
“妹妹这是为何?”
星河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宋月怡并未应声,而是将双手叠于眉前,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尔后仰起头,急切地说:“姐姐,我是来求你的!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娘!”
“让我去救赵姨娘?”
星河恢复了站姿,低头看着她道。
宋月怡抬起头,底气不足的说:“我娘有很多错处。但她生养了我和河州……”
星河伸手将她拉起来,转身一边往园内走,一边问道:“你可知来龙去脉?又怎知我有办法救姨娘?”
宋月怡跟在她身后,低声回道:“不论她做了什么,姐姐一定能救她。我打听了这么些天都没弄清楚,面对姐姐又何须多问前因后果。”
星河暗暗点头,她倒是十分通透,与聪明人说话总是省时省力又有成果。
她猛然转过身,“好!那我便告诉你。赵姨娘明里的罪名是打碎了先皇御赐的物件,威胁下人们协助隐瞒,这是大逆之罪,当诛!”
宋月怡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说:“姐姐说‘明里’?难道我娘是被冤枉的?是谁做的?又是为什么?”
她往后退了几步,手指着星河说不出话来。
满天繁星下,院中悄然无声。
唯有不远处书房烛影微微晃动,拉长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微风送来莲池的水汽,冰冰凉凉让人清醒。
星河直面向宋月怡,“其实,赵姨娘真正的罪名是囚禁、侮辱突厥公主。破坏两朝交好,兹事体大,同为大逆之罪,这一条可以要靖国公府满门的性命!”
一句话听完,宋月怡彻底愣住了,仿佛被束住了双腿,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绑架突厥公主?!
实在无稽之谈!莫说能不能做到,她娘亲没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
她想要再问,却觉得无从问起,整件事满满都是问题。
星河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云依公主明旨,要国公府妥当处置。所以,你要体谅父亲……他是多么宠爱姨娘,才能顶着压力,保她活到今日。”
宋月怡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娘亲到底如何绑架了突厥公主。
她心中清楚,越是荒诞的罪名,就越是证据确凿。
就如同宋贵人对李夫人动手,本完全不合常理的事一般。一旦做实了,就必定是铁证如山!
她深吸了口气,拉住星河的衣袖颤抖着说:“姐姐你告诉我,有任何办法可以救我娘吗?”
伸手为她理了理滑落的长帔,星河轻声说道:“明里的罪我可以扛下来,大宗伯府总要留几分情面;暗里的罪我也可以向公主请求,以死罪以外别的处罚来代替。但是……我与姨娘既没有骨肉亲情,也没有相互照拂的情义,为什么要自揽罪责呢?除非……是有适当的交易。但凡交易一定会有代价,你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你娘的命呢?”
宋月怡瞪大了眼睛,额头渗出汗来。
思量片刻,她咬着牙低头说道:“一切!我都愿意……哪怕是性命,也可以拿来换我娘亲的命。”
星河笑了笑,“你我骨肉至亲,又怎么会要你的命呢?但确实有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可以帮我去办。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我可以保住赵姨娘一条命。”
宋月怡心头一紧,这件所谓危险的事情看来并不简单。
娘亲和先夫人不睦,又几次三番对宋星河下手。眼前大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要娘亲的命,她却拿来与自己交易,可见事情非自己不能办到……但到底是什么?
心中万般疑惑,她仍是点点头。
“我答应!”
星河莞尔一笑,“连是什么事都不问就答应了吗?你还可以再想想,毕竟族会还有两天……”
“不!不论什么事我都答应!”宋月怡急着打断了她的话。
星河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宋家的女儿!随我进书房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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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内宫事端频出,先有李夫人小产,又有皇子稷被人袭击,尤其还要周旋在大朝会繁琐的礼节之中。
李太后连日操劳,精神难免疲乏。
午膳后,她饮下一盏安神药,和往常一样屏退宫婢、内侍,躺在偌大的卧榻上,闭目养神准备小憩一会。
殿内燃着柔和的蜜合香,轻微的熏香气息飘荡在身边,没一会她便开始心神恍惚。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杂音。
“唧哩……唧哩……”
像是缎鞋走在铺地滑石砖上的声音。
长乐宫所有宫人都清楚她午休的习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打扰。
李太后眯起眼睛,正准要出声斥责。
却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正站在榻边低头看着她。
那人,体态纤柔,穿着玉粉色的舞衣,拖着宽大的水袖。云鬓高耸层叠,还簪着一支金灿灿的凤钗。
这一身打扮似曾相识……
李太后心中一紧……华依兰!
那个女人,生前就是这幅样子。
她总是穿着轻浮的舞衣,穿着华丽的缎底舞鞋,兴起时便合着陛下萧声跳上一支舞。
自己和其他嫔妃嫉妒得眼睛发红,却只能在心中骂她“狐媚子”,面上却要维持着大家出身的涵养和矜持。
华依兰已经死了,孤独的死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未央宫内……
难道是在做梦?
李太后睁开眼,努力眨了眨,再仔细一看。
依兰贵嫔装束下,那人却是宋凝香!
她心中一急,猛地坐起身来,指着她喝道:“宋贵人!你戴罪之身,胆敢来哀家寝殿滋扰!”
“宋凝香”忽然笑了,用娇柔婉转的嗓音说道:“太后娘娘不记得贫妾了?兰儿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说啊,为何要害我……那天的秋风很冷,井水也很冷了,我的手脚都冻僵了……陛下找我,找遍了整个未央宫,听着他的呼喊,我的心都要碎了……”
听着这些话,李太后只觉得后脊发凉,头发仿佛一根根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