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初七,大司寇府破获一起陈年大案。
一名女犯于京城落网。
畏罪自裁前,她招供说:承泰十八年,轰动京城的靖国公府佛谶案,正是她一手设计的。并交出了一份真的谶言。
大司寇府抽丝剥茧,终于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原来那名女犯是名花坊女子,也是靖国公府姨娘赵蝶衣的手帕交,因为一心想帮姐妹在府中争宠,故自作主张买通了龙门寺妖僧了然,将觉明上师给靖国公嫡长子宋临川的谶言,悄然换成了大逆之辞。佛谶被送到靖国公府,进而搅起了众所周知的轩然大波。
一个小小花坊女子,竟然四两拨千斤撬动宋氏家门,还让东齐名门宫氏吃了大亏,以一人之力玩弄两朝两大家族,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奇幻色彩。
这个案子不仅离奇,还紧扣不久前甚嚣尘上的“十八钗案”,于是作为茶余饭后相当有料的谈资,迅速传遍了京城。
紧接着,靖国公府向大宗伯府递交文书,请准复宋临川嫡长子身份。
拓跋琰更破天荒不是批复奏请,而是主动下诏,册封宋临川为靖国公世子。
更有传言说,宋家为肃家门,毒哑了争宠的姨娘,熏瞎了她的双眼,并将她赶到北荆州田庄圈禁了起来。
这样雷厉风行的处置,在外人看来是大快人心的拨乱反正,凡宋家人却都清楚,所做一切皆是徒劳。
宋临川离家十年,早已行踪不明。纵使得到世子之位,也不过是个虚空的名号。
……
同时,大司寇府领到了个重罚。
只因在大审前夜,天牢重兵把守之下,竟被大逆钦犯轻松越狱了。
拓跋琰震怒,下诏训斥了秋官府主事司寇中大夫杨炎,并处他罚俸一年。
同时,南秦州刺史曲冲送回急报:元栖公主大军南下后,南秦州几大部落异动频发,请朝廷安排合适将领前去坐镇。
拓跋琰震惊之下,同意了天官府的建议。
封柱国大将军世子——中路军右将军宇文昭为二品镇西将军,率部前往南秦州坐镇。
*******
临窗眺望,长安繁华尽收眼底。
微风翻动着长桌上一叠邸报,白纸黑字间用朱墨批注的满满当当。
邸报所奏:伐蜀先锋军从京城到与西蜀接壤的汉中郡,遭遇了一支蜀地斥候军。主将杨玄风利用山势组织伏击,一举端掉敌军整部,取得了伐蜀的首战首捷。
星河嘴角轻轻翘起,以团扇挡着刺目的晨光,沉寂在难得的片刻安宁中。
对面街角的茶铺中,宇文荻正和手下几个将士喝着茶羹。不知谈到什么趣事,她乐的开怀大笑,周围都沾染了十足的烟火气。
星河撑着头,歆羡的望着她。
生于边关,长于军营;远离深宅大院,世故纷争。何其所幸!
身后一声清朗的呼唤,“宋作司,你久等了!”
星河连忙起身,拱手道:“宇文大人,有失远迎。”
宇文协看向她方才凝望的方向,拥挤的茶铺、嬉笑的客人、人流不息的街头,热闹喧嚣正是长安普通百姓的生活。
“作司大人约的地方甚好!离承天门很近,看来不会赶不上早朝。”
他把话说在前面,显然不愿意多谈。
星河一听便笑了,“我已经托洪大监为您告假,今日早朝怕是没放您的位次。”
宇文协有一丝诧异,却又不便发作。
“宋作司,你说有案情要问。不到司寇府衙、不到本官府邸,却来宫家的长安号,又是什么意思?”
只听到“咯咚……咯咚……”的登楼声,星河便知道是宇文荻来了。
她提起桌上陶壶,给宇文协满上一盏茶,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南梁碧螺春,不似我朝的茶羹,却自有其风味。请用。”
宇文协把起荷叶盏,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
“秋衣行欲制,风盖渐应欹。秋风正致,情境相合,作司大人有心了。”
宇文荻走上楼台,见宇文协已到,便从腰间抽出一道卷轴。
随意轻轻一抛,将它铺展在桌上,旋即坐到了星河身边、宇文协的对面。
虽然算是堂兄妹,这却是她记事后第一次相见。
宇文协打量着她,若有所思的说:“荻妹妹,多年不见……二哥已经认不出你了。”
宇文荻冲他敷衍的点点头,手肘推了推星河道:“快点问吧,我手头上还有很多事呢!出发之前,都要安排安排。”
知道她不愿意和这位亲戚多谈,星河马上端正了身姿,把早已准备好的砚台、笔墨推到她的面前。
清了清嗓子,星河开口说道:“州牧大人主镇南秦州多年。敢问有些什么人,或许有心对朝廷命官不利呢?”
宇文协楞了一下,旋即大笑着说:“或许你该问问,南秦州有哪些人不想对朝廷命官不利!那样我才好回答。”
星河撇了撇嘴,摆摆手道:“既然如此,您随意说说吧。”
宇文协收起笑,脸色忽而有些冷峻,“对我来说,南秦州是危机四伏,一刻都不能安睡的地方。十年前,讨逆大战之后,南秦八部只余其四,赫夷、慕风、南曲、北邡四大部落各据一方,大大小小几百个小部落交错复杂,虽然名义上都臣服大魏,诚然有异心之人数不胜数。恕我直言,陈勉大人之死,我心中亦有怀疑,但是两位大人查不查得出凶手不要紧,却千万不能中了凶手诡计,把不该是凶手的人当了凶手。”
他的话中另有玄机,星河一听便心领神会。
这些年,宇文协主镇南秦州,利用四大部族之间的矛盾,打压各部落遗老,培养他们内部的新势力,以让南秦人忙于内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乱局下,有他忌惮的异己,也自然有他的心腹。那些心腹正是朝廷最宝贵的棋子,绝对不容有损!
星河很快回道:“我等将赴南秦,情况多不熟悉,难免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其中若有玄机,还请大人明示。”
宇文协点点头,瞬间安下心来。大姐说宋星河玲珑剔透,三弟说她蕙质兰心,今日亲眼所见方知都不足形容。只觉得她的智慧,不同于聪明或狡猾,心中所怀的是乾坤大局,不免有些心心相惜。
他说道:“赫夷部是当年反叛的主力,大战后元气大伤,已经坐不上头把交椅了。如今,南秦州最大的部族是慕风部,他们控制着东面大片地域,最为富庶、兵力也最强,老族长退位后,新任族长风玉珩是个刺头。赫夷部排第二,逆贼楚央死后,由他的小儿子楚擎接任,他……可以算是我们的人。南曲、北邡两部不相上下,族长姜昊、卡吉羿都是老一辈的人,两族一南一北,各行其道,野蛮善斗,热衷于争夺土地,都是相当棘手的。”
宇文荻奋笔疾书,不停的提笔蘸墨。
星河轻摇团扇,挑着眉毛说:“所以,南秦州逆贼最想挑起的,也许是朝廷和楚擎之间的矛盾。大人最担心的也不过是——我们最后查出的凶手就是赫夷部!”
宇文协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本官的确不想赫夷出乱子。”
星河心里一咯噔,他果然和赫夷部关系匪浅,那蚀心蛊难道真的是他下的……可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