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坊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客人却多是年轻的后生,皆做汉学儒生的打扮。
今日一大早,乐坊便挂出花牌,告示全城达官显贵和各路看客,会有来自关中的舞乐班子客座演出。
青峦城是西海湖畔唯一的大城,南秦州的官学正设于此地,四大部的权贵子弟也多到此游学。
这群纨绔子弟,学业不一定十分出色,却各个是寻欢作乐的好手,自然是各大花坊的座上宾。
寻常看惯了胡舞,听惯了北乐。今日,关中乐班来的消息一出,素爱流连花坊的他们当然不会错过,早就呼朋引伴而来,占据了乐坊最好的位置。
……
曲冲处理完公务,赶到踏歌坊时,正好赶上关中乐班登台。
小厮眼明脑快,连忙引着刺史大人去预留的雅座。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曲泽和州牧府的一名侍卫。
《破阵曲》节奏明快,以筝为主,鼓点相应,迅速拉起了火热的氛围。
曲子不似胡乐的欢快,更不似南乐的凄婉哀伤。紧张明快中,带着别样的豪迈气势。
开过场,大胡子的乐师以沙哑的嗓音唱道:
“离
不悲,不怆;
长空净,狼烟起;
号角催征,沙场点兵;
父老相扶去,将士壮歌飞。
冲锋陷阵,生死何妨;
一身勇,不可挡;
荡气,回肠;
畅!”
歌声中,两名舞姬一左一右翩然登台。
一人手持长剑,一人腰挽彩练,一白一红的长衾纱裙随影翻飞。
红衣舞姬,身形矫健,姿态灵动。
长剑飞舞,剑花疾如飘雪。
她的一招一式,精准到位,和着乐曲,犹如在战场上奋勇搏击。
白衣舞姬,体态轻柔,舞姿翩跹。
彩练回旋,轻扬柔似回风。
她的一颦一笑,美妙动人,随着曲调,宛若痴缠在战场的风沙。
众人连连叫好,纷纷叹着关中的舞姬就是非同寻常,一刚一柔恰到好处的配合,不似寻常舞蹈的单调和乏味。
雅座中的曲冲坐定下来,饮了一口西域产的葡萄美酒,终于看清楚台上表演的两名舞姬。
一口酒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
酒水卡在喉咙里,引得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曲泽顾不上看精彩的舞乐,赶忙上前帮老爷顺着气。
舞乐演完,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感谢各位!”
乐班中一位年长的乐师,站起身来不停的作揖致谢。
他一脸络腮胡子,身穿着一身暗黄的绸缎衫,与其他粗布衣裳的乐师们颇有些不同,显然是乐班的班主。
他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南秦州的达官显贵,慷慨的老爷们!我这个乐班游历四方,途经贵宝地,恰逢盘缠散尽。将在此地表演一阵子,挣些银两再上路。若是哪家府上愿意请我们驻演,我等不甚乐意!”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片叫好之声。
不少身穿绫罗,一身富贵的富豪们,都打望起两名娇艳妩媚的舞姬,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慕风部的风崎谷,他是新族长风玉珩的叔父,在十年前的大战中失去了子女,便早早被送到青峦城来安享天年,心无挂碍满城的寻欢作乐。
他手指绕着花白的胡子,匝着舌说道:“我出一百两,你们到我府上去表演几日。”
一双昏花的老眼,肆无忌惮的在两名舞姬身上打转,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坐在另一边的束着发,带着纶巾的少年暗骂了一声,“老色鬼!”
他旋即站起身来,高声道:“还是去我府上吧,演些雅乐愉悦嘉宾。我出一百两——每天。”
?竟然有人跟风老头抢人,看客们不禁暗喜,风平浪静的青峦城,终于又要起波澜了!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那少年,正是南曲部族长的独子姜云祚。
他和身边一帮趾高气扬的四部子弟,在坐拥财富、权力的同时,更将掌握各部的未来,都是横行青峦街头的混世魔王。
这一老一少,都是常人惹不起的人物。
他们一出声,再也没人敢邀约乐班上门了。
风崎谷一见有人截胡,心底按耐已久的斗志忽然爆发。
他大手一挥,高声嚷道:“一千两,来我府上演曲三日!”
姜云祚懒洋洋的靠在宽大的木椅上,抬了抬手指道:“两千两。”
风崎谷猛地一阵咳嗽,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敢跟他竞价。
他拍案而起,一咬牙道:“三千两!”
……
那边激烈角逐,却见曲冲不动如山。
宇文荻搭着星河的肩膀,悄声道:“曲大人该不会是没钱请我们吧?”
星河肩膀一抖,惨兮兮的说:“实在……很有可能……”
周边“乐师”们听了她们的对话,无不拧起诡异的神色——如此费尽心机,通过这样的办法见到曲冲,却不小心把自己整班人给卖了!
“哐当——”一声,满桌的瓜果盘盏落地。
已经开价到五千两的风崎谷,被对面面不改色提到八千两的少年气的直翻白眼,奋力扫开桌上杂物,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乐坊老板连忙上来劝,这边喊一声大爷,那边喊一声小祖宗,却被两边置之不理。
僵持之下,只听里间传来一句。
“这个乐班,随本官回府。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随着众人讶异的目光,一身便服的曲冲挺直着腰板走了出来。
虽然未着官服,他与众不同的发须和姿态,还是明显的表露出了身份。
早有传言,新任的刺史大人痴心政务,唯独爱赏曲听乐。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此倒不奇怪,甚至他来争夺这个小乐班,也顺理成章起来。
曲冲的目光从星河和宇文荻脸上扫过,按耐住满心的疑惑和震惊,负着手从她们面前走过,站到了风崎谷和姜云祚中间。
他拱手道:“两位!在关中,请乐班回家演一场舞乐,至多十两纹银。你们一个是慕风部旳长者,一个是南曲部的新秀,开到八千两这样的天价来争一个乐班……除了有争狠斗富的奢靡之嫌外,更会让人以为你们两部之间有什么嫌隙。本官职责所在,要保证南秦州安稳和乐。若是眼见着你们伤了和气,那便是失职了!”
此话一出,风崎谷和姜云祚在道义上都矮了半截,再不好与之相争。
只能目送着刺史大人,带着乐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