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三日,星河好说歹说终于让宇文荻改了奏报的内容。奏报查清陈勉因府中走火生了惊悸,导致脾肾寒湿,加之南秦高寒,迅速阳败火熄而亡,力保没有被加害的可疑。
曲冲也按照她的指示,密奏拓跋琰南秦州的变局。奏报南秦赫夷部族长楚掣意外身亡,已在镇西大将军主持下扶持年幼的族长继位,并由南曲部少族长姜云祚与州牧府共同扶持。密折中,他用了大量华丽的辞藻,把姜云祚天上地下夸了一通,明里暗里指着他说:这是自己人!
宇文昭也通过军报,报告了南秦赫夷部族长更替之事,并为自己擅自做主向拓跋琰请罪。
星河及时入宫面圣,禀明南秦四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姜云祚愿为朝廷所用的心迹,并详细说明了对赫夷部新族长一切安排的用意。
拓跋琰综合四方说辞,以为处置的十分得当。又曰用人不疑,立刻下诏封姜云祚为安定侯;又下诏对宇文昭、曲冲一通褒赏,并提拔曲冲为南秦州牧,准家眷前往南秦照料其起居。
朝野上下,都为南秦的稳定松了口气,目光自然全部聚焦到了南梁的内乱和西蜀的战事上。
正应了星河所言:南梁之乱,乱在自身。
平叛大军与叛军决战前夕,南梁庐陵王萧少伦临阵生变,本该守着陈灞大军的后方,却忽然把手中精兵带着往西面大山剿匪,一下被孙缪叛军瞅准了时机,派兵突袭平叛大军后方粮仓,把前线大军的补给、粮草烧的干干净净,以致前线大军后援断绝,眼睁睁错过了总攻的大好机会,荆湘七军再次和叛军形成了对峙。
南梁主力忙于交战,使得西蜀这块本就独立的地域,一夕间更成了一座孤岛。
大魏乘势宣战,调遣大军讨蜀伐逆。
南梁朝廷和义军分身乏术,叛军苟延残喘更是求之不得,整个南梁无一支援军到蜀地增援。
短短一个月,大魏征南军便拉开东边战线,与南秦军铺开的北线相连,以摧枯拉朽之势逐个攻下西蜀重镇,硬生生提前半个月把战场推到了蜀郡、巴郡、泸州郡一带。
征南军擅长水战、攻城,南秦军擅长陆上行军和巷战,又有先锋军纵横两线策应,配合无间把大战打的有声有色。
如此大好形势,大魏东边却出现了一个变数——东齐国君驾崩,国之大哀大殇,朝野中老臣一派渐生从柔然撤兵的呼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南边战事已起,万一突厥和东齐的联军崩坏,免不得东境和北境难安。
一时间,前朝又乱成一团。
大司马府一时一个主意,忙不迭往宣室殿里呈送。
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和上大将军杨遒更是每日一道兵书,向朝中奏报周边星星点点的风吹草动,精细到某个村庄有人醉酒斗殴或者山上猎户兽夹误伤良家女子这些琐事,折腾的朝廷人仰马翻疲于应对。
……
前朝一片忙忙碌碌,后宫却是难得的清净。
太后回了咸阳,李夫人自告随行参悟清修。
宋贵人经了一场大难,整日忙着看顾小皇子,寻常连祁云殿也不出一步。
不知为何,宇文贵嫔那边也忽然安分了许多,甚至不太出来走动。
星河已然官至作司,又被太后叫去侍奉过。如今包括三宫夫人在内,再没有哪个娘娘合适招她去差遣。她堂堂作司也是个摆设,内廷的事务仍是由洪大监一手包办。
难得清闲,她索性告假离宫,日日带着夜须弥在长安城里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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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家·长安号
夜须弥坐在临街的木栏上,背靠着原木的廊柱,边嗑着瓜子边说:“听画眉讲,你的情郎去西蜀打仗了?”
星河躺在黄花梨躺椅中,望着檐下青白的天光,交叠搭着双腿,慢条斯理地说:“西蜀大势已定。再过十天半个月,他大约就能开拔回京了。”
“他是什么样的?总得比那个宇文昭强点吧。是不是满口甜言蜜语,让你时时晕头转向?”夜须弥来了兴致,兴冲冲地问道。
星河笑了笑,嗑开一颗瓜子说:“他那个人无趣的很。说过最露骨的情话,也不过是要来我家娶我。可我偏偏喜欢他,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
夜须弥翻了个白眼道:“说要娶你还不够露骨吗?”
星河没理会她的质疑,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他在我面前还有点傻,有点诚惶诚恐,有点患得患失……世间女子大抵喜欢这样的傻气,时时能觉得自己是被爱、被需要的……阿弥你听懂了吗?”
夜须弥跟着笑了,眼光一闪道:“懂!傻——就像姜云祚那个傻家伙一样。”
“懂得就好,也不枉他让我带你到长安来。”
星河丢下一把瓜子壳,从躺椅中爬起身来,从果盒里抓了一把瓜子又缩了回去。
“离开这么些日子,竟然有点想他。大概是跟他在南曲时,打得不够多,闹得不够狠!”
夜须弥揉揉眼睛,接着从木栏上跳了下来,认真的拍掉散落在衣裙上的瓜子壳。
“星河!”
她忽然唤了一声,目光停在星河脸上。
星河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怎么了?我的脸上有灰吗?”
“没有。”
夜须弥顽皮地眨眨眼,“星河……宋星河……你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但我很喜欢念!每叫你一次,我便仿佛看见南秦的漫天星河。那般铺天盖地绚烂如织,可与你们这儿不同……你们中原的星夜,月明星稀总是给人很凋零的感觉。”
星河摇着头失笑道:“你才来几天呀。现在正值上弦,夜夜明月高悬,你自然看不到满目繁星……等到了晦朔之日,我带你去观星台,看那渺渺银河浩瀚无边,绝不会比你们南秦的差。”
“好!不过,天下之大,你最喜欢哪?”夜须弥偏着头问道。
星河莞尔一笑,温柔地说:“我就挺喜欢凤凰城。就在那白石垒成的大城里,寻一个干净的小院子,用细细的白泥把墙抹平,再以青石把地铺的严丝合缝,每天把地面洗刷的干干净净,光着脚在家里、院子里跑来跑去。再跟他一起养几只猫儿狗儿……”
夜须弥拍了拍手,“那还不容易吗?我看你还挺有钱的,昨天那个什么莫云哥哥不是说了,从这边到那边整条街都是你们的了。再去买下半个白石城又如何?”
星河摇了摇头,“长安是个棋局,我们都是局中人。此棋局是生死之局,入局容易出局难。行事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哪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别看这里各大世家满门荣耀,这些富贵权势终将随流水而去,到时候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白骨冤魂。”
夜须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同情。
她小声嘀咕道:“我只知道下蛊者,先下手为强,打不过还可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