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莫云送着陈煜离开已是傍晚,乐坊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陈煜打扮的异常华贵,乐坊的乐师、舞姬们忙着准备着晚上的演出,来回奔走步履匆忙,并未在意老板亲自送出的贵客。
两人走下悬梯,穿过木廊,正赶上画眉抱着一大堆舞衣迎面走来。
只是瞥了一眼,她立刻用舞衣挡住了自己的脸,飞快地拐进旁边打开的房门内。
独孤莫云正想打招呼,见她做此反应,已经举起的手僵在了脸边。
陈煜忽然侧身问道:“刚才那位姑娘很面善,也是乐坊的人吗?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他有何深意,独孤莫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僵硬地摆了摆手,“她是我妹子——独孤画眉。闲来无事在这玩的……我家里对女眷管教严格,她不便和陌生男子说话,恕我不能介绍给将军认识了。”
陈煜点了点头,笑着说:“原来是独孤家的闺秀。我大约看错了,很像一位认识的小姐。”
独孤莫云心如擂鼓——画眉是南梁来的,难道她真的认识陈煜?那她刚才躲的人其实是他?
如此一想,他又生出一丝欣喜,至少画眉没在赌气躲着自己。
一会回来,就可以约她明日去西郊狩猎、北大营靶场射箭,去禁军军营找人比武了。
此次北上,陈煜只带了两个随从,时至宵禁街上鲜有行人。
谨慎起见,独孤莫云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城外。
匆匆赶回乐坊,却听月娘说画眉跟星河回府了。
又气又恼,他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星河,似乎她总在变着法的把自己与画眉隔开。
确定除了自己尽心尽力,把长安号经营的蒸蒸日上,让她忙了不少以外,大家相处的还算和睦。
宋星河的心思……若是她不肯明说,自己多半是猜不到的。
独孤莫云唯有捶胸顿足,琢磨着明日一早再去靖国公府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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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陈煜不到五日,南军便以八百里快马传回紧急军报:西蜀军黔西大营遭流寇洗劫,一夕间数万担屯粮,十三仓兵械、军备被掠夺一空。
消息传出,南梁蜀地守军军心大乱。
西蜀守将魏成显退守蜀郡,粮草耗尽孤立无援,闭城不战耗着时间。
征南军不费吹灰之力向东连下两城,与一路攻城略地的南秦军会师。数万大军合围到蜀郡,伺机发起最后的总攻。
魏军攻破蜀郡大城成都只在朝夕,原计划短则两个月长则半年的战事,忽然一下跳到了尾声。
捷报频传,大魏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臣子、百姓皆言国运昌隆,陛下有帝星护体,南下战事如有神助。
拓跋琰龙颜大悦,连日在早朝后把重臣们留在宫中用膳,午后的时间也用在讨论取得西蜀的善后和辖制事宜。
星河依旧称病告假,整日闭门不出。
实则拖着独孤莫云和宇文荻,蹲在自家书房里,对着一张西蜀舆图,精细地计算着战局。
“小姐,该备午膳了。今日是在园子里用,还是去中厅的大膳堂?”
绿芜提着几个小巧的暖炉,挑开帘幕快步走了进来。
星河正俯身看着舆图,头也不抬的说道:“父亲这几日都不在家,今日去大膳堂吧。烫几壶好酒,驱驱寒。”
“烫杏花酿可好?”绿芜把暖炉一一摆到三人面前。
独孤莫云笑着说:“当然好,绿芜可比你家小姐舍得东西。”
绿芜羞涩地笑了笑,出门前指着桁袈上几件风衣道:“外头风大。午膳时,诸位小姐、公子都加件衣裳再出去才好。”
……
推开窗棂,宇文荻望着漫天阴霾说道:“连日北风,天忽的就冷了。今儿个又阴着,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星河点了点头,“已是冬月,今年入冬还算晚的。”
独孤莫云抱着暖炉,看着她边饮酪浆边说:“我还记得你出生那年,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娘硬是带着我和姐姐踏雪来看你。”
“那时你尚在襁褓中,难道还记得么?”星河捧着茶盏说道。
独孤莫云放下碗,精神抖擞地说:“当然是听我姐姐说的了!她说你当时皱巴巴、红彤彤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也就眼睛还算明亮清澈,有几分机灵的样子。”
星河一脸不屑,放下茶盏道:“我不信这是渃姐姐说的话。她说午膳后过来,我可是会好好问她的。”
“诶诶,别呀!她长舌的事情若是被抖露出来,恼羞成怒非得打我不可!”
独孤莫云和姐姐从小打到大,虽然武功不济却从未怕过,但想着这是在别人家,若是被姐姐揪着耳朵打着实有些羞人。
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他急着问道:“画眉又哪去了?好几日都没见着她人了。”
星河在舆图前踱着步,漫不经心的回道:“我给她安排了件差使。五日前,她带和夜须弥一起去洛阳了。”
独孤莫云一听,陡然脸色大变,惊呼道:“什么?去洛阳,而且五日了?!你竟然都没告诉我!”
星河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等等!我是画眉名义上的主子。而她又不是你什么人,去哪当然不需要知会你。她说你真要管人的话,不如管好府上的慎心娘子吧。”
独孤莫云瞬间垮下脸来,“这话当真是她说的?”
“我可以证明,当时我就在一旁。”宇文荻急忙插话道。
还觉得不够,她腾地站起身,对着面前空气柔声说道:“这信还是让别人去送吧。画眉姑娘不在,独孤公子该着急了。”
身形一转,她调转了个方向,做出一手握剑一手背挎行囊的姿势,昂起头学着画眉的样子,傲慢肆意地说道:“哼!他以为自己是谁呀?那么爱管别人,怎么不管好自己府上的慎心姑娘。三天两头让她花坊、内府间来回跑,生怕人不知道她是花魁娘子,生怕人不知道她是那败家子的人吗?”
“她说我是……败家子……”
独孤莫云哭丧着脸,转向星河问道:“果真如此吗?”
星河从舆图取走摆在黔西位置上的花样子,“借刀杀人……这招最省事、最不见血、最伤……”
她看了眼独孤莫云,继续说:“最伤……人心!”
独孤莫云愣了愣,有些磕巴地说:“什么人……人心?正说着战局呢,怎么忽然就说起人心了?你那招借刀杀人,确实用得极好。陈煜也算下了狠手,真的做到这一步,我看他们父子的大业……”
不等他说完,星河对上他的眼睛,“我说的是慎心。她仿佛什么都没做,却引起了满城的流言蜚语,那便是刀……杀人不见血的刀!画眉虽然身世浮沉,但她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子。寻常在乐坊里护短便罢了,你还把慎心带回了府……流言蜚语之于你,不过是风流公子与倾城花魁之间一段风流韵事。之于画眉可就意义非凡了,她没了家人没了自己,最怕的便是你这样种飘忽不定的男子。”
独孤莫云脸色一沉,“就是怕她多心,我才每日都要念道几句如何思慕她,平生所愿便是聘她为夫人相守一生这些话。被你们笑便罢了,她也不懂我的心意吗?”
星河和宇文荻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良久,星河缓缓说道:“不管你如何想、如何说。如我们所见,她是被你气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