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结束,宴饮正式开始。
小厮们迅速抽掉行礼的红毯,换上了宽大的舞蹈用彩织葵纹锦垫。
仆婢们撤下矮案上原本的点心、酒水,换上了宴饮的菜式与酒品。
琴瑟缓起,洞箫浅吟,奏的是笄礼常用的民乐《桃夭》。
一名身穿鹅黄舞裙、身系飘带的舞姬和五名穿着桃色舞衣的舞姬,从宴席四角踩着云步虚徐而上,簇拥在锦垫的中央,借着各自的水袖、罗衫,摆出一朵桃花的形态。
舞蹈还未开始,便听见席间一声清脆的孩童欢呼声,“落雪了!”
接着陆续不少人惊呼道:“下雪了!”“好大朵的雪花!”“好凉的冰凌花!”
落雪是为祥瑞,但这露天笄礼、庭中宴饮,一旦遇上雨雪便唯有作罢了。
虽然庭中舞姬尚未撤去,席间已有不少人陆续起身,准备向靖国公等上官告辞回府了。
天公不作美,宋之孝亦觉得无奈。
所幸笄礼已经完成,前宴敬酒也算是宾主尽欢,于是起身准备送客,并请几位长者和同僚好友移步厅堂续饮。
却只见宫轻羽从容地站在廊下,隔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哗啦——”一声巨响,犹如海中扬帆。
偌大的中庭间,几十道彩锦布帛在一道绳索的牵引下,从四面八方飞向院中高大的槐树顶端。
“砰——”一声撞击,布帛顶端稳当地拼接在一起。
树冠拉下的布帛,形成了一道彩色的天幕,犹如一柄张开的大伞,将簌簌而下的细雪隔绝在了宴厅之外。
更让宾客们啧啧称奇的是,那一道道凌空的布帛上,各挂了一连串点燃的彩色灯笼。
仆婢们训练有素,又很快端上燃旺的炭盆。
露天宴席张灯结彩,俨然元宵春宴的喜庆氛围。
……
星河乖觉地随着父亲、三叔一道,依次向前来观礼的各家长辈们敬酒,遇上爱关怀晚辈的老爷、夫人,不免敷衍应承几句,一趟下来整个宴会几近尾声。
眼看父亲与方御史叙话,三叔亦抓着大宗伯府中大夫把酒言欢,星河赶紧端着酒盏悄然退去,一转眼绕到了哥哥跟前。
喝的着实多了,脚下有些虚浮,她的甚至还算清醒。
“提点大人事务繁忙,还来参加小妹的笄礼。感激不尽!”
说完,星河扬起右手,轻轻在哥哥面前摇了摇。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只见她指尖到手腕,缠绕着一副精致的手链。
手链绕指而过,似蔷薇花蔓交缠,在每道指缝间坠着一颗小巧的金铃铛。更精巧的是,那些小铃铛也是蔷薇花形,顶端还各镶着一对细小的银色蔷薇叶片。
独孤渃啧了啧舌,“金花银叶,提点大人好心思!”
她转向星河,笑着低语道:“我晓得不该吃味,却偏偏吃味了。妹妹太讨人喜欢了,姐姐要罚你一杯!”
“小妹认罚!领罚!”
星河憨笑着举盏,却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人。
跟哥哥和独孤渃随意招呼一声,她便快步走过去,“忍冬姐姐,你怎么来了!四哥呢?”
“属下是来送礼的!公子前几日终于办完了雍州的事情,还没赶得及回京,便又被大宗伯派到陇西,给秦国公家世子袭爵主持典仪去了。他捎回了封信,说若是他赶不及回来,便让我把这礼物给您送过来。”
忍冬咧嘴笑着,从背后解下一方尺余长的锦盒。
星河接过锦盒,匆匆打开一看,里头竟然安放着一把折纸扇。
纸扇以漆黑的檀香木为骨,上好的金陵桑皮纸为面,较寻常纸扇小巧了几分,竟是专为她做的。
星河单手打开纸扇,一阵清雅的檀香气扑鼻而来。
仔细端看,一般画扇都是梅兰竹菊或者名家诗篇,这方折扇上偏画的是一瀑蔷薇。
蔷薇鲜少入画,乍一看竟有几分奇趣。
星河露出笑颜,随意扇了下道:“好扇子!可真凉快!”
忍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入大宗伯府后,总是被派外遣事务,公子待在京中的时间甚少。这件礼物本是乞巧节要送给小姐的。”
星河把折扇放回锦盒,抱着盒子道:“谢谢忍冬姐姐,也谢谢四哥。等他回来我要单独请他喝酒。”
……
眼见星河又收了把折扇,独孤渃用手肘推了推宋临川说:“身为一名小女子,有些偏爱的东西可真是好!星河她素爱蔷薇,你们一个二个都晓得,送起礼物来大可用尽心思与之关联。金步摇、手链、折扇……还有她腰间那个,不知道谁送的挂件……寓意甚好,还足见贴心。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偏好呢?若是有个一样两样的,也好告诉你们知道,让你们在我身上多花点心思,不要年年生辰都送什么美酒、锦衣的……”
独孤莫云坐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姐姐你可千万别了,我们应付那小姑奶奶一位就够了。再说了,你爱的不是‘剑花’吗?往后生辰,我们就每人送你一柄龙吟宝剑如何?”
他这一句话,想当然的换来了一记暴击。
下一刻,他揉着发红的额头对宋临川说道:“大哥,你看我姐姐这么粗鲁,倒像是个什么花儿好?狗尾巴花如何?”
一瞬间,又是一个暴栗迎头。
“哈哈哈,莫云啊莫云,你也是我所见唯一一个,怎么打也打不怕的人……”
宋临川哈哈大笑,转眼被独孤渃一瞪,差点呛了一口酒。
他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地说道:“阿渃你正像蓼花。我游历之时,偶然得见,便觉得与你神韵相似,往后每每回忆起那花开的场景,总会无尽思念和神往。”
独孤莫云嘟囔道:“蓼花?总听大哥惦念,却不知是何种样子?”
宋临川神秘地笑了笑,温和地说:“花开成海,堪比云霞锦织。将来寻个秋夏之交,我带你们一起去可好?”
“将来……甚好……”
独孤渃一丝恍神,立刻重重点了点头。
三人间一阵沉默,便转为各自喝着闷酒。
良久,独孤莫云小心地说:“昨日,于家上门来提亲了。”
见姐姐和宋临川都低着头,他继续说道:“父亲虽还未应允,但大抵是满意的。大哥和姐姐的事……其实等不得了。”
宋临川已经复了嫡子身份,更被册封为靖国公世子,却依然以太医独孤青士的身份示人,甚至于妹妹的笄礼,也不能为她撤笄加钗,只能以宾客的身份相贺。
星河迟迟未迎兄长回府,个中理由独孤莫云了然于胸,但他认为宫闱内斗、宋家盛衰都是变数,自己姐姐的婚事却是定数……以变数策定数,细细算来并不适当。
不知何时,宋之孝已经托着杯盏,来到了三人面前。
“独孤贤侄、侄女,尤其这位提点大人,你们都与小女年纪相当。老夫垂垂老去,将来还望你们对她多加照拂。”
他的面上浮着红晕,显然有些微醺,侍从谨言跟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
三人连忙举盏起身,恭敬地敬酒。
宋临川把自己的空盏递到宋之孝面前,语气平淡地说:“太师大人为国事操劳,寻常还是要少饮些酒。”
以空盏示人,便是要为对方代酒。
他突然的举动,把独孤渃和独孤莫云都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人竟对位高权重的太师这般言行,还贸然地要为其代酒,也只因他是个大夫,此间才没有完全冷场。
宋之孝愣了愣,随即举手一扬,把盏中酒水全部倒入宋临川的盏中。
看着三个晚辈饮完酒,他蓦然转身回席,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宋临川和谨言一左一右扶助他。
见父亲醉意已深,宋临川顺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国公大人可有午后头痛的病症?”他的语气颇有些冷峻。
不等宋之孝回过神,谨言连忙答道:“回大人,正是如此。大约从半年前开始,我家老爷总在午膳后觉得头疼。”